无用之言。

【东方project】【貘鹭】一梦之间

*哆来咪·苏伊特x稀神探女

*挑战了第一人称写作

*自设世界观,人物理解差异有

*不敢失眠

(1)

和白鹭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北境。

 

我在虚度了三十余年光阴之后决定一路向北。约莫半年前的某个冬日,久居的南方城市数年不见的飘雪映入我双眼,我看着苍白的飘雪,将它们错认为纷纷落落的洁白的鸟类羽毛。在我的意识尚未理解的时候我便已经下定决心,向北而去。我想看到雪,想看到鸟,想看到我一直想看到的东西,想看到我从未看到过的东西。动用门路,办理手续,敲定行程,虽然繁琐异常,但并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太深印记。我只是想去北境。决心改变之后的生活令人愕然地平淡无奇,我工作,然后活着。随后便到了翌年六月,仿佛一梦之间。

 

……让您见笑了。彼时我还是尚未知晓“梦”究竟为何的可怜的生灵,然而现在在描述与自己隔膜已久,仿佛是在生活彼岸的“曾经”的时候,依旧只能说出梦这个词。过去对如今的我仿佛一场梦,如今对过去的我来说更是遥不可及的某些东西。梦,我追寻着这个并不知道究竟为何的东西而去,在白昼最长的那天登上飞机,在心底隐隐祈愿这这只白色的大鸟能将我带到这种怪异生活的彼岸。

 

我不太记得从离开飞机到转到军方的护送车的种种细节。我只能记起自己在异兽专家,那位名叫茨木华扇的军方人士喋喋不休,抑扬顿挫,却又催人入眠的对我们将要面对的东西的讲解声中尽力透过装甲车内部小的可怜的窗户向外望去,我看到了雪原,看到了广漠的无人区,看到了远处的壁逐渐走近,看到了壁之下被我们讳莫如深地称为“镇”的地方不断膨胀开来,我试图看着天空,我第一次理解了一碧如洗并不是文人雅士的夸大,但我没有看到飞鸟。

 

车停了下来。我跟在顺手就帮我提过行李的茨木小姐身后走下装甲车。她是那种典型的军方人士,从昏暗狭窄的车上下来,我在双眼还在适应阳光的间隙里胡思乱想,刚正,严格,一举一动都透着爽利。我对着太阳眯起双眼,看似在对抗着灼烧我视网膜的无情烈日,但其实在偷偷观察茨木小姐的侧脸。这是无法根治的职业病。我看到她视线笔直地投向远方,在抬手行礼之前眉宇舒展了一瞬间,我顺着她视线看去,对我将看到什么让用严肃的军人面孔层层包裹自己的茨木小姐一瞬间撤下心防的事物有那么些许的好奇。

 

……然后我看到了什么呢。

 

我看到了远处看只是个小黑点的“镇”在我双眼中爆裂开来,阳光像暴雨一样倾泻其上,那一片片钢筋水泥的建筑物像流动的金属一样闪动着,然后它们变形,它们扭曲,它们和身后深灰色的高墙融为一体。我看到了这个自从我到达北境就占据着我视线一角的庞然大物,流体金属一样的建筑物像一块橡皮糖一样黏在它身上,就像三流绘本没法融入背景的前景一样。我看到高墙投下的阴影抖了抖自己的身子,建筑物便从它身上流泻了下来。然后我看到……我看到流泻出的建筑物中放出了飞鸟。像舞台上的魔术师从帽子里放出鸽子一样——但不是像鸽子那样喜庆,圆润,与世无争的鸟儿。它棱角分明,它色彩淡漠,它舒展翅膀,扑棱着从我的眼里跳进了我的心里。我看到飞鸟的一瞬间就知晓了,所有这些幻象都是因它而起,驱使着我不远千里来到北境的是它,搅拌着我的脑髓,让所有这些幻象纠缠着我每一夜睡眠的也是它,我跨越半个大陆,我活过这么多年岁,就是为了看到它扬起羽毛,向我飞来的一瞬间。

 

但是鸟儿没有动用羽翼。它向我……走来了。

 

那一瞬间我甚至是惊惧的。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鸟儿向我走来,它美丽的白羽幻化成了柔顺的银丝,它机警又敏锐的双瞳变成了一片透着疲惫的纯净的赤色,它淡薄的色彩被原封不动地留存了下来,但是它收敛起了双翅,被包裹在和我身边的茨木小姐相似的卡其色的军服之中——我的鸟儿幻化成了一个女人。一个可以称得上美丽的女人。我看着她在我一臂之遥处停下,安静地对茨木小姐回了一个军礼,然后对我伸出手。我的视线全都落在她的衣装之上。一尘不染,规整无比,紧紧包裹着她身躯,紧紧束缚着她白羽的军装。我努力将视线从她腰间别着的那可憎又冰冷的黑色大铁块上移开,然后我听到了茨木小姐的引荐,我听到了她的名字。

 

那四个字在我心头叮当作响。我咀嚼着它,我咬碎了它,我把它吞咽下去。我握住了她伸出的手,我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道,就像握住一只鸟儿一样。我担心损毁她的羽毛。然后我首次望进了她的赤瞳,那片无垠的赤色,直率的,纯净的,疲惫的,脆弱的,语焉不详躲躲闪闪却又坚定自若刚强有力的,想要自我保护却又自愿投身荆棘的,那是一片无比丰茂又矛盾的疯狂的红啊。仿佛是被这疯狂的红侵染了,我在握手的短暂沉默中升腾出不亚于面前淡漠女人的疯狂,我在几乎是未曾体会过的冲动中脱口而出:“稀神探女小姐,您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适合穿着这身军装的人了。”

 

 

 

 

(2)

我们生活在一个怪异的世界。

 

诚然只要是活着并且没有放弃思考的生物或多或少都会察觉到自己处境的怪异,但我所说的并不是这种状况。我们这个世界是怪异的,这是客观的,本质的,毋庸置疑的。我们拒绝了梦,我们把梦驱逐到极北之境,然后在那里筑起高墙。我们传说着梦是一群变化莫测的动物,然后它们便像回应我们期待一样,真的变成了异兽的模样。但是梦究竟是什么?这个斩钉截铁的发音是那么暧昧,它究竟是什么意思?传言中说到目睹到这种异兽的就会幻觉缠身,在本应如死亡般安宁的睡眠之中无声无息坠入梦的世界。既然我们都不做梦,那关于梦的描述又是从何而来?既然梦变幻莫测,我们对它一无所知,所有的描述都语焉不详,我们又是如何驱逐了它们,又如何建起了高墙?既然目睹意味着脱轨,在极北之北为了我们夜晚的安宁一生驻扎在名为“镇”的军事基地中,那些可敬又可怜的士兵们,那些猎梦人们,为何依旧能履行他们的职责?

 

这是个矛盾重重的世界,但我们明白即使无视世界运行规则上的一个两个漏洞,也并不影响活着。这份麻木不仁保护着我们,也保护着我们的整个世界,直到我….直到我看过了飞鸟。然后我便只身来到了北境。

 

说来也很奇怪。这个世界就像为我安排好的一样。我想去北境,北境部队也刚好需要一名精神科医师。没有人愿意去那里——我们世界中的大多数人觉得梦是一种传染病,并不愿意和每日凝视着深渊,不知是否已经化身魔鬼的猎梦人们有半点牵连,但我想去,而且即使在平日的生活中我也是孤身一人。事情顺遂得让人觉得反常。在我站在北方的大地之上,在我身处高墙的阴影之下,在我和探女小姐彼此凝视的时候,我仍旧没有半点实感。

 

我凭着一腔冲动说出了对一名军人来说很失礼的话。但我的心里澄澈,没有半分后悔。这就是我想说出口的话。我甚至是满腔疑问,为什么像她这样的人会待在这里,待在高墙的背阴处,被这身军装紧紧束缚,腰间挂着取人性命的武器,虽然我对她一无所知,但我觉得,她应该站在空无一人的高墙之上,然后飞翔,或是坠落。

 

当我察觉到探女小姐也在细致地打量着我的时候,茨木小姐已经发出了略显尴尬的咳嗽声。探女小姐冷静又利落地收回手,随即只是对着我意味深长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身影陷入困惑,却在茨木小姐的一句话之后再次变得清明,我接过茨木小姐递过来的行李,以一步之差跟在探女小姐身后。我看着她的发丝被微风扬起,那只堪盈握的纤细脖颈上被似有似无的丝线紧紧勒住,诚然我已经难以区别现实和幻境,但我知晓,茨木小姐刚刚略带歉意地和我解释道稀神现场指挥官不能说话,我立刻便知晓了。她是我来到此地的全部原因,即使从现实意义上考量也是。

 

恕我再次向您表达歉意,我无心叙述在“镇”里安顿下来的种种细节。我只想告诉您我和鸟儿的故事——但这究竟能算是故事吗?这一切或许都是我的幻觉而已。我们被困在一个怪诞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是否是个谎言……还是请您自己判断吧。至于我……我只是想要叙述而已,我只是想要确认,这一切,我的鸟儿,我们的故事,是真实存在过的,即使只是真实存在在我的脑海中而已。

 

继续这个故事吧。起初几天我在“镇”里适应环境,这里非常安静,甚至是清冷,兵士们也都对我尊敬有加,唤我一声苏伊特医师。唯一让我有点不适应的是不知为何我总能看见这里的兵士们头上长着像兔子耳朵一般的装饰品,我的幻觉终于让我的生活变成了一场滑稽剧了吗。但我已经和幻觉相安无事甚久,不动声色对我来讲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使未曾来到这里之时我生活在平凡人人群之中,我也从未被幻觉困扰,也从未让别人察觉,这些幻象对我来讲是生活的一部分,是再普通不过的现实的一个投影。诚然要以我作为精神科医师的专业知识来判断,我很可能是精神错乱了,但谁又敢说自己的精神世界毫无瑕疵,是如此这般地规整完美呢?况且我知晓这一切幻觉的源头,是我在南方看到的那只飞鸟,是我在北境看到的同一只鸟……抱歉,我的事情还是暂时放在一边吧。我留心观察着兵士们的生活,她们早起训练,然后出墙巡边,每日重复着这样的事情,生活刻板精准到秒。我发觉她们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她们有着……仿佛是和这个世界隔绝,又仿佛是拒绝着这个世界的气质。她们笼罩着一层迷雾一般活着。

 

但我并不是为了关照兵士们的精神状态而来。北境需要一名精神科医师的唯一原因是她们的现场指挥官突然患上了不能言语的病症。所有的手段都尝试过了,所有的指标都显示正常。出于无奈她们选择向社会征召一名精神科医师,即使对一支和梦对抗第一线的部队来说,“需要精神科医师”并不是一个好讯号,但那位指挥官就是如此重要,就是那么不可取代。当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理解了,当我在家乡的湿地公园里被那只五彩斑斓变幻莫测的白鹭夺走了魂魄,当我在北境目睹到同一只白鹭化做了她,当她的名字在我心头回响,蓦然激起一阵乡愁的时候,我就完全理解了。

 

 

(3)

和我的病患的交流并不顺利。精神科诊断主要通过谈话,但偏偏我被需要正是因为我的病患口不能言。我选择笔谈,但很快便察觉到我面对的是个笔谈时候也缄默无比的女人。大多数时候,我将写着问题的纸递给她之后,便只能在一片寂静里观察她接过纸片之后的一举一动。她美丽的赤瞳专注于问题的时候睫毛会轻轻颤动,随即便陷入时间漫长到让人无法理解的深思熟虑。我看着执笔端坐着时候的她,她眼底的红显得又困惑又清明。她写下每个字的时候爽快又干脆,钢笔的笔尖在纸上留下纤细却又有钢骨的字迹。但字与字之间的落笔的时间间隔长得不自然,仿佛对她来说,写下字,表达出自己,是一件非常痛苦,痛苦到每落一笔都需要喘息的事情。

 

使用语言的时候,她像在和自己搏斗一般。

 

我看着她手持钢笔端坐的身姿,突然想到她手持武器射击那些被称为梦的异兽的时候大概也不过如是。她深陷在自己的痛苦里,和我所不能理解的敌人厮杀着。我知道这或许就是她的症结之所在,我的职业道德催促着我走进她的痛苦,但在我心底的某个地方,我却着迷于她这样伤痕累累,却又沉默不语的身影。

 

我终于厌倦了公事公办的问题和深思熟虑,简洁至极的回答。我看到持枪的警卫员从门口一晃而过,她头上的兔耳般的装饰显眼至极,出于某些恶作剧,甚至是我不能理解的报复欲般的心情,我在纸上写下了“你喜欢兔子吗?”,然后将纸片递给了探女。

 

她明显地一愣。然后抬眼望向我。

 

我顶着她包含着困惑不解和一丝责备的视线,轻声却又诚恳地解释道“我认为针对您的情况,我对您更进一步的了解是必须的。”我自知,这样的解释里,有三分不是在说谎。

 

我尽量显得公事公办又专业,好在视线的交锋并没有持续多久。她低下头,垂下睫毛,提起钢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字——这让我有些惊奇,这是我们开始笔谈这么久以来,她在下笔之前思索时间最短的一次。

 

我接过她递来的纸片,上面规整又公正地写了两个字 “喜欢”。

除此之外还有一行小字“因为又柔软又温暖。”

 

待我抬起头,再次望向她的时候,我第一次困扰于自己区别不了现实和幻觉的体质。即使我不信神,在那一瞬间我也虔诚地向神明祈祷了:神明大人啊,要是您能告诉我探女小姐脸上首次浮现出来的隐隐的红晕和似有似无的笑容不是我的幻觉的话,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行。

 

从我心血来潮询问了探女小姐是否喜欢兔子以后,我们的关系便发生了一点奇妙的转变。我不再执着于精神诊断所必须的问题,而是把谈话重点放在了闲聊之上。我知道了她不讨厌茶,但更喜欢咖啡,嗜酒,但可惜部队禁酒;我知道了她最喜欢的动物是兔子,也养过很多兔子,对这种温顺安静的动物情有独钟;我知道了她办公室里那两盆悉心照顾的绿色植物每天会在早晨七点和傍晚五点定时浇水,我甚至发现了她有慢性神经性胃炎和轻度洁癖的症状。我把绝大多数时间花费在了她的办公室里,有时我们笔谈,有时我只是在她处理文件的细微声响中阅读。在我时常使用的木椅不知何时,不知被何人换成了柔软的沙发,便于我蜷缩其上之后,我干脆地带来了我的枕头。我在寂静中阅读至入眠,又在寂静中醒来,睡眠与清醒的境界开始变得不清晰,有时我睁开眼睛,她只是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边注视着我,眸子里有我读不明白的某些思绪。

 

我的幻觉愈演愈烈。它像在燃烧。有时我注视着探女小姐的时候,会像我们初见之日那样,在她纤细洁白的脖颈上看到无尽的丝线,它们从虚无中伸出,在她淡薄得显得虚幻的肌肤上纠缠,收紧。有时不是丝线,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伤疤。有时是锁,有时是铁链,还有一次……是个漆黑的项圈。这些东西紧紧缠绕着她的颈子,压迫着她的喉头……我心里清楚这是我的幻觉,我是被抛弃在幻境世界中的现实的住民,但愈演愈烈的幻觉在燃烧,它灼烧着我的双眼,侵染着我的脑髓,驱赶着我的灵魂……终于,我忍不住对白鹭,对她的颈子伸出了手。

 

我抚上她颈子的时候她正在伏案写字。长久地沉默共处使她早就褪去了警惕和防卫。她后撤和抬头地动作来得迅捷又优雅,她猛然回头瞪视着我的时候双眸中闪动着凌厉的光,但这光在意识到抚上她脖子的究竟是何人之后便消散了。她沉默地等待着解释,散发着三分困惑不解和七分了然于心的气氛。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点……不太明白了。我和她相处两三个月,却仿佛一同度过了数十,数百年;我对她断然不能算了解,我只知道她细碎的生活,对她的过去,对她为何在这里一无所知;我们通过笔谈和沉默沟通,语言的意义又在这个过程里流失了多少呢;我在灼烧大脑的舒适幻觉中将她看作白鹭,在她身上独特的淡淡的清幽香气中安然入眠。我是被她指引到此地的流浪者。但她又为何会对我如此无防备呢,她用那身庄重的军装紧紧包裹自己,她收紧羽翼,警惕,脆弱,但不具攻击性,她应该像蔷薇一样布满了刺,不是为了伤害他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人……她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人……

 

我的幻觉沸腾着,我又为何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呢?

 

我看着她的脸——精致的,无暇的,如同明月一样美丽又虚幻的面孔,我陌生却又感到无比熟悉的面孔——我开始梦呓。

 

“我在家乡看到了飞鸟,是在医院组织旅行的湿地公园。我们经过那里的时候激起了一群白鹭,她们像一片纯白的云,忽地升到了空中。在那片云里我看到了奇景,我看到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动物,它闪动着奇异的光,那是一只变幻莫测的东西,但我就是知道,那也是一只白鹭。它让我来这里,我来了,然后我认识了你。你就是那只白鹭。我说过,兔子嘴里有多不适合长满獠牙,你就有多不适合这身军服。你不该在这里。你为何要在这里?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不适合肩负责任。你的脖子上没有丝线,没有锁,也没有铁链,你没有被任何东西束缚。探女小姐……探女,跟我走吧,我们能去到任何地方。说话吧,探女……”

 

我的梦呓被手中的温热打断了,我回过神来,她的脸离我近在咫尺。她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在我的脸和幻觉一起沸腾之前她迅捷地转身推门而出,我不知道一瞬间瞥到的她绯红的耳朵是不是又是一场幻觉。我愣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手中有一张揉成团的小纸条,我展开了它。我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在纸上排列着:“要和我一起去猎兔子吗?”

 


(4)

我跟着探女小姐爬上了那座高墙。即使是在“镇”中生活的这两三个月的时间中,我也尽力避开了它。它深灰色的外表隐喻着某些不祥,而它投下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这是个被世界遗弃的,阴冷的极北之地。但探女小姐无所畏惧地在前面走着。她没有带着平时别在腰间的那把凶器,而是换上了一把更沉重,更冰冷的大铁块背在身后。我尽力不去看它。

探女小姐的邀请真的很突然。我也从未想过她对兔子的“喜爱”竟然是这种形式。但对于她的想法和行动模式我又怎么能揣度呢?毕竟除了幻觉以外,我对她所知甚少。

 

爬上高墙之时刚值日落时分。墙很宽广,三四辆汽车并肩而行不是问题。探女小姐示意我在她身边坐下,我照做了。我们无言地眺望着远方的落日。我这时才发现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高墙遮挡,能看到平原一望无垠地延伸下去,和天际,和落日接轨,是一件多么适意的事情。

 

“这里是世界尽头。”

 

起初我以为是幻听,正当我沉浸在幻觉还可以镇定自若的无视,幻听可就难以当作无事发生,但反正我也不准备从这里回去了的迷思中之时,我慢慢察觉到,这声幻听既不像遥远的神之音,又不像恶魔的耳语。它来自我的身边,离我半臂距离的地方。

 

我如同教科书般僵硬地将视线转到探女小姐身上。她柔顺的发丝被微风轻轻扬起,我闻到了她特有的清幽的香气。她微微含笑地看着我,然后朱唇轻启:“这里是世界尽头,哆来咪。“

 

那是沉静的,温婉的,清脆的——我无比熟悉的,能唤起我乡愁的美妙声线。

 

太阳应声熄灭了。

随着明月一同升起的,还有那些五彩斑斓的异兽们。是那些被称为梦的东西。整个天空被她们流光溢彩的身躯照亮了。它们大得离奇,在我眼里,每一只都是可以衔住天空中那颗璀璨明珠的巨大的白鹭。

 

探女小姐站了起来,她把步枪从肩上拿了下来,然后娴熟地装弹,射击。子弹在这些异兽的身躯里留下螺旋状的轨迹,然后一只白鹭破裂了。天空中开始下起破碎的,细小的彩虹。

 

“我射击很差,好在她们个头够大。“探女小姐略怀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又坐了下来,”在我眼里,它们是一只只兔子。刚刚破裂的就是一只垂耳兔。“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我从没有天真到觉得梦这种异兽是用常识能够解释的,但我的头脑还是处于疾风暴雨般的混乱之中。我不知道首先应该询问什么,但我的身体却替我擅自决定了。“您的声音非常好听。“我这么脱口而出。我分明应该是更谨慎,更内敛,更委婉的人才对。但我看着探女小姐因我一句话微微有点变红的脸颊和耳朵,看着色彩淡薄的她在彩虹雨的映衬下仿佛美玉一般纯净而闪耀,就意识到我在这个人面前,不论有多么故作镇定,我早已经方寸大乱。

 

她回复谢谢的声音微弱但是真诚。我们又并肩沉默着。梦的身躯化作的彩虹雨仿佛永无止境。我在竭力整理思绪。纵然我的脑髓已经被幻觉灼烧到报废,我仍不愿承认这是幻境。它超出了我的理解,但它是这么让人怀念以及留念。它是真实的。它必须是真实的。

 

探女看着开始淅淅沥沥的彩虹雨,她开始讲述她自己的故事。她说她幼时看到了梦,白兔形状的梦,从此她的世界便闪烁着幻境。她将在自家外枝头站着的稚鸟看作了闪烁着火光的,不祥的怪鸟。她将怪鸟指给她的父亲。男人担忧女儿的幻觉,便射杀了那只稚鸟。稚鸟临死之际叫得凄厉,所有人都把这叫声视为真正的不吉。男人不久后因为意外去世,稚鸟凄厉的叫声,父亲的过世,自己的言语慢慢纠缠着她,一点点的蚕食着她的言语。她在逐渐失去自己语言的时候回忆起了那只白兔的语言,它让她往北方去,把一生奉献在那里,永远守护着那里。她顺从了。

 

探女说这一切的时候面色沉静,似乎是在叙述某个与自己无关的旁人的故事:“原本我只是沉默寡言,最近终于到了彻底失语。我知道症结所在也知道这一切无可医治。但没想到他们找来了你。”我在流光溢彩的梦之下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她的呢?困惑的?茫然失措的?哑口无言的?还是瞠目结舌的?我的思维和身体都无法跟上探女的言语,仿佛患上了失语症的从一开始就是我一般。我沉默无言地看她站起身来,看她将步枪向远处扔去,那枪越过了墙之后便消失在了一片虚无中。我看着她的侧脸,迎着微风细雨的侧脸,风雨把她的言语送入了我的耳中:

 

“我看到你的时候就清醒过来了。你还不来吃掉我吗,哆来咪·苏伊特?”

 

她的红瞳闪烁着华彩。我凝视着她的银丝,它们变成了白羽,我凝视着她秀美的脖子,它化成了长颈,我的视线穿透她的身体,我看见在她的背上舒展出了片翼,片翼的白鹭……

 

我想到了这一切,我联系起了这一切,我创作了这一切…然后,我即将吞噬这一切。

 

我是梦境的主人。我是这个梦境的支配者,我是所有梦魂的引路人。

 

在世界尽头,在墙的外侧游弋的形态各异的梦们突破了看不见的界限,它们欢腾着涌入了这个世界。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向探女走去。凝胶状的梦从她身边涌过,她像置身在五彩斑斓的海洋之中。我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海洋,但我在人们的梦里见过。我敢断言,再壮丽的海下景致,也不及身处无尽的梦中的月之女神美丽。

 

我略微抬头注视着她,她垂下眸子注视着我。

 

我听到了这个梦,这个世界细微破碎的声音。白昼要来临了,那不是属于我的时光。但我还有没有说完的话。

 

不管有没有言语,她仍旧是安静的。我走上前去,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角,她眼色一动,更加柔和。

 

“探女,我说过,这身衣服真的很不适合你。”我转念,她便换上了月都平日里穿着的紫色裙子与米色外套。我望向融合在墙背阴之处的“镇”,它正在渐渐消散,“还有这个地方,也很不适合你。你应该是自由的。我们能去往任何地方。和我一起越过世界的尽头。”

 

她没有回答。但我看到了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我确信,这次我所见到的并不是幻觉。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对着墙的边缘,我们对着逐渐升起的朝阳,我们对着已经碎裂,展露出这个虚假世界真实面貌的世界尽头,一跃而下。

 

在坠落中,我将探女,我的白鹭,我将她彷徨在噩梦中的梦魂,一口吞下。

 

 

(5)

平日里人迹罕至又清冷的稀神宅邸今天意外的有些烟火气。这多亏了平时黎明来临之前就会悄然离去的梦之支配者小姐留宿至今。稀神探女将醒酒汤递给哆来咪的时候隐隐有点想笑,貘真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她从不知道貘在梦中迷路之后会出现人类在酒精中迷路,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宿醉的症状。

 

探女看着貘披散着长发,一言不发地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很少见。平时的哆来咪不论面对什么敌手都会充满余裕不乱阵脚的应对,而这次何止是没有余裕,貘小姐周身散发着低气压。

 

其实探女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她长久以来都被自己身上口舌之祸的诅咒困扰,不管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梦境之中。认识哆来咪之前的噩梦缠身的夜晚是难熬的,但自从她和貘开始私下往来以来,她便很少再梦到被箭矢射落的鸣女。而这次,不知是因为闪失,事故,还是什么命运的捉弄,或是梦之支配者自己的本意,哆来咪非但没有帮她处理掉噩梦,反而和她一起共享了它。

 

平时体贴又顺应气氛的貘小姐现在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醒酒汤。在梦中的失误看来让她大受打击。探女看着这样消沉不已的哆来咪虽然有点于心不忍,但还是将她不得不说的言语说出了口。

 

“哆来咪。”貘小姐困惑地抬起眼。在梦境以外的地方探女很少叫她的名字,她似乎是觉得自己,或是探女,哪边还没有睡醒。

 

“我不会和你走的。我会留在月都。在太阳升起之后留在月都,在下个太阳升起之后也留在月都,在每个太阳升起的时候都留在月都。”她看着梦之支配者露出一副掺杂着心知肚明和无比震惊的神情,她是故意的。她不会离开月都的,她自己知道,貘也知道。所以说她们才会在梦中越过世界尽头。但她身上天邪鬼的血脉在躁动,她把这些说出了口,她想看看命运安排她往何处去。

 

她深深地望进哆来咪绀色的瞳孔。她迷恋着她,虽然不会表现出来,也永远不会说出口,但她绀色的瞳孔想起那蔚蓝的地球,让她想起故乡,想起她的少年岁月。在这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温柔的绀色中,稀神探女用唇语慢慢说道:

 

“所以不要离开我身边,让我继续做这个美梦吧。”

                                                                                                  (完)



写完才发现好长啊。想写出两位之间支离破碎的那种“引力”,结果我本人先变得支离破碎了起来。结果就是这样,非常抱歉【。别的不说了....在最新的TH16.5秘封噩梦日记里虽然二位没有同框出镜...探女小姐最后一张符卡是夢鷺「片翼の夢鷺」噢!貘鹭实质结婚噢!什么你说克劳皮也有一张梦月开头的符卡?风声太大我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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