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之言。

【东方project】【蕾帕】神火

*些微的蕾米莉亚·斯卡雷特x帕秋莉·诺蕾姬

*架空世界观

*过于个人趣味

*似是而非的故事

 

【0】

和我们这些凡人理解中背道而驰的是,他们这个族群——暗夜之主,红瘟疫之王,染血贵族,被永远放逐到月光下的亵渎存在——把他们所有的血脉,子孙,眷属,终其一生都不能直视的那颗闪耀的天球,视为神明的馈赠。

 

那些陈腐的学者们一定会觉得这是他们那些不可理喻的古怪传承,信仰和神话又一力证。但在学者中那些“普遍理性”学派(一群认为所有存在的理性都是基于相同的自然理性基础的书呆子)赌上性命的努力之下,被记载于某位外省贵族的私人藏书中由这些充满魅力的造物自己的学者撰写的关于他们自身的论文得以从幽暗,闭塞,充满霉味的书架中重见天日——据说,这位贵族的慷慨解囊是为了犒赏那些学者们“酸涩,死气沉沉,但又因毫无意义的偏执的学术激情而浓厚的难得一尝的血液”。

 

这些勇敢而愚蠢的学者们也绝不希望我们在他们为了学术究竟付出了怎样代价的坊间传言上倾注的兴趣多于他们挖掘出的研究资料本身。这篇以优雅,晓畅的古通用语写就的据信成书于“降临纪“4世纪左右的名为《古老种族的悠久信仰与其根源》的文章中对他们的信仰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述和剖析。这份宝贵的研究材料,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佐证了那些“普遍理性”派学者们关于“其他种族也有与我们相同的理性,因此是可解的”肤浅的学说,这样小小的命运善意的戏弄,对这些无畏无知的人们来说是无上的嘉奖。

 

让我们从这些可敬的愚者回归我们的议题吧。从这篇得以让我们一窥我们的恐惧,我们的邻人,被神明规定和我们共享这个世界的生命们怪异,诡辩,但又扎根在合乎情理的推理之上的信仰体系的文章中,我们发现他们是这样定义“和太阳永为世仇”的诅咒:这毫无疑问是一种馈赠。是为了将整个黑夜送给他们而避免其他造物嫉恨的伪造的惩罚(“只需要在白日安眠就注定不会受伤害的惩罚能称之为惩罚?这只能说明两点,神要不是仁慈的,要不是对我们的优待和关照让祂构筑了无伤大雅的虚假。而正如我们所知,祂既是仁慈的,又对我们关照有加。”)同样,他们发现了这个“无伤大雅的虚伪惩罚”里真正的意义所在:仁慈又对他们关照有加的神明为他们留存了神秘。无法触及的白日,无法正视的烈焰,生者之光,神之火,他们的学者们既然连抬头注视它威严炽热的身姿一眼都无法做到,连抛弃阴影的荫蔽感受它的本质温暖与热量的资格都没有拥有,对于他们而言,这团神火就是永远无法理解之物——也是神明的威荣与权力最难以辩驳的象征。他们没有把无法拥有白日视为失去,他们把无法解析白日视为神明为了防止他们信仰沦丧的最有力的保障。

 

……他们把自己视为神明的嫡长子。而我们,弱小而傲慢的人类,乘上了那些聪明到能够发明“科学“,又没有聪明到停止鼓吹,停止诡辩,停止道德沦丧的头脑和口舌带来的东风,自以为能够分解一切,能够理解一切,能够将自己的头脑作为万物的尺度的可怜的存在,是被神明遗弃在这个荒诞世界中的死胎或是弃婴。

 

任何被这个所谓的理性,科学世纪的洪流裹挟着冲出去太远的人们,在这个赴死的奔流中抬头看到我们的世界:极东燃烧着永不停止的火焰,极西覆盖着永不融化的冰霜,而在世界中心傲然挺立,与火与冰的大奇迹在“降临日“一同被降下的支撑这我们世界的天和地的神之柱,神之居所,都会隐隐觉得血族们的偏见和论断是符合公理的。我们的神并不是虚构,抽象,概念上的存在,即使祂已经沉默千年,我们活着的这代人若没有被祂垂怜大概这生会和我们的父辈,父辈的父辈一样再也无法瞻仰祂的荣光,祂依旧是我们这个世界中可以降下神罚,也可以给予拯救的客观实在。

 

但是我们的好邻人也正在为他们对神明的错误揣测付出代价。神明的本质不可描述,不可思议,不可讨论,祂的性质有且只有“存在“。我们的嫡长子,我们的贵族们,他们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就是试图用人世家族的温情揣测神明。而这个错误的亵渎程度并不亚于他们的祖先犯下的第一个错误——正是这个错误让他们从神的国被流放到地上的国,并只能以鲜血为生——于是神罚如期而至。据传言,在他们最显赫的家族中诞生了不会被太阳杀死的怪物,这对他们的信仰无疑是巨大的动摇。如果他们并不”注定“,并不”应当“只能匍匐在黑夜中,他们的致命弱点只是构造上的缺陷,与神火敌视并不是神恩而只是神罚,我很怀疑以这些高傲的造物的癖性,他们是否还会坚持服从,是否还会认为自己是神明的牧羊。

 

雪上加霜的是,那个不该出生的怪物,那个应该被投诸极东之火的受诅咒的存在,据说在出席所有社交场合的时候总是带着他们那个种族特有的富有魅力,真诚又揶揄的笑容说道:“我从不相信我们那些学者迷人的诡辩。我们是被流放的罪人,凭借自己的手腕成为了罪恶国度之王。而他们口中的神明,竟对我这样的罪人之子都不施以神火之罚,祂要不就是老眼昏花,要不就是难以称为全能全善,要不就是根本就是人们的集体谵妄。“而这样的谬论,总会让老派血族皱起的眉头,在已被我们这些凡人妄想出的所谓”科学,理性“迷惑得太深的年轻血族的喝彩中越皱越深。

 

有关这段混淆神明可以做到,于是便做了/没有做的神威与神明权利概念的谬论我会专门著书辩驳,在动手进行理性的学术创作之前,我必须先抒发一下因为记录下这些如此亵渎话语而积蓄的感性激情:这个血统高贵的怪物,她委实是他们这群遭诅咒的亵渎生命里最亵渎的存在。

 

——出自启蒙运动与工业革命时期著名保守主义怀疑论者艾派克·奥弗赖斯(*)《时代精神与神明信仰》。降临纪1783年,他最终因为对吸血鬼不可抑制的迷恋与惧死而主动成为吸血鬼的眷属

 

【1】

第一,她讨厌她居高临下的语气。

第二,她讨厌她那种头脑空空的轻浮贵族特有的拿腔作势的腔调。

第三,她讨厌她请求里故作谦卑,其实潜伏着不可拒绝的命令的话术。

于是她没有数到第四,而是把葡萄酒杯中紫红色的清澈液体,对着那颗比她矮一头的银蓝色的脑袋缓缓倾倒了下去。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据说上乘的好酒在酒杯里留下的挂杯痕迹,在心里默默数出了第四。她讨厌眼前的吸血鬼——她在这个时候才第一次认真注视了这件被自己泼上酒水形成的艺术品的样貌——故作大度和镇定地保持微笑的模样。

“浪费了一杯好酒。“被染红的吸血鬼风轻云淡地说,她没有擦拭那张出乎意料地精致的脸,黑色礼服上酷似血液的大块深色痕迹能让人联想起她那个风评不太好的诨名。

她轻轻摇晃着被倒得不剩一滴,酒稳稳地全都泼洒到吸血鬼脸上和衣服上的酒杯,在花了一秒斟酌“不,没有浪费“和”是啊,浪费了一杯好酒“间哪句的讽刺程度更深之后选择了后者。

“明明心中没有一点惋惜的意思?“落水一般的吸血鬼勾起一个看起来很真诚的微笑,她的尖牙隐隐跳动着光。

她在心里微微地叹息,对这个吸血鬼的厌恶之处还应该加上她好似能看穿灵魂的人心的锐利的眼神。虽然这个种族可能真的持有部分看穿人欲望的能力,但这也不能作为她在社交场合不掩饰这一眼神的借口,她是假装无辜的确信犯,明知故犯的目的是获得可以被成为威慑力的利益。

她顶着吸血鬼视线的压力直视回去,反唇相讥:“气到想立刻暴跳如雷却依旧假装大度的女伯爵大人也有资格评析我的言行不一?“

她说完这句话便从吸血鬼身边擦肩而过,从阳台走回大厅——她离开之时吸血鬼的肉翅依旧绷得紧紧,她就是从这里判断出自尊心极高的吸血鬼气得不行——而吸血鬼对她不知礼仪擅自离去的行径未置一辞,只是在她经过她身边时用恰好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你会为我效力的。“

不得不说,虽然她的语气,强调,话术全都惹人讨厌,但她用那清澈悦耳的声音压低吐出她们这个种族擅长的恶魔的预言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点迷人。

她对毫无逻辑和依据可循,自己也完全不想实现的预言和在这样最糟糕的初遇中理解了这一种族迷人之处的自己嗤之以鼻,毫无罪恶感也毫无挂念地离去了。

 

【2】

她比其他学者都有自知之明。

能成为学者的人绝不可能缺失自恃和偏执,这是他们能被归类为“学者”这一跨越了族群的群体的普遍定义。但正如同样的神明信仰能在有人心中结出纯洁的果实,而有些长成了狂热的毒草一样,她的同仁们有一部分把自恃和偏执毫无限制地向外在推广。他们有人视知识为资产,有人视学者身份为特权,有人要求以知识等价交换现世的财富,有人要求以智慧获得普遍的尊重与敬畏。但她对所有这些不屑一顾。她明白学者本质上是一群寄生虫,依附在从事生产的人们创造的物质之上,寄生在倒在通向真理,通向终极原因之路上的伟大灵魂们永不腐朽的尸体之上。她不要求回馈,也不要求被知晓,她渴求的是可以放下书桌的一方空间,和不介意她寄生吸吮的太过善良,或者太过愚鲁,或者太过虚荣的人们。

因此寓居的硕果仅存的神秘学大学建议她去赴宴见见她一直以来的投资者之时,她没有想出理由拒绝。

毕竟她刚刚扮演完盗尸人,把这位善良而豪爽的出资者的金库中沉眠的每一枚无所事事的金币挖掘出来,挥霍在她一直以来的关于神之柱下魔力循环对于太阳的周期性的影响的研究之上。

那些存储魔力的水晶和用以观测的人类名为射电望远镜的精巧玩具的使用权的费用,即使用面值最大的纸币的重量来折算,都不是可以一笑而过的。

帕秋莉·诺蕾姬——仅存的纯血的魔女之末裔,离群索居的沉默的学者,七曜的研究者——在怀着既不期待,也不厌烦,换句话说就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心平气和的例行公事的心情去参加她由大学牵线的初次谋面的投资人的晚宴之前,是这样想着的。

 

结果是一地狼藉。

她在从那栋太大的洋馆——她的投资人的私宅——中不告而别的时候隐隐约约有扫到在和她闲聊时被支开的侍者镇定娴熟地处理她几乎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的主人,这让她很怀疑她的投资人是否经常被人泼葡萄酒。

如果心胸宽阔的斯卡雷特女伯爵能够容忍这种她理应早已习以为常的小小冒犯,从此以后不计前嫌地为她提供研究资金——她,帕秋莉·诺蕾姬,会心怀感激地收下这份善意。

——然后狠狠把她自己的金币砸到她脸上,用最危险,最不会被原谅的方法再次羞辱她的伪善。

金钱关系这种人类的游戏规则,她服从是因为这样能省去她的很多麻烦,让她能更好的集中精力研究,而不是因为她除此之外无路可走。她并非人类,她和那些没法挣脱“资本”这套的卑弱的人类完全不同。她是自古以来人类的梦魇中的一员,她在这个游戏规则之中安然小睡,只是因为它还没有妨碍到她而已。

所以说她面对她的投资人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态度,那种因为自己给予了赞助就能对她的学术独立性颐指气使的表现都感到厌恶。最最不可原谅的是,她居然妄图赋予她的研究以用途,以意义——脱离时代的无用的“纯学术”研究是她固守的壁垒,是她的学术尊严所在——这让她觉得自己只是用葡萄酒让这个脑袋空空的贵族清醒她根本无可清醒的脑子而不是让宴会场所有的人都为她的愚蠢连坐吃上一发大洪水,已经是极大的克制与让步了。

退一万步讲,即使她的学术必须被沾染上用途,被人类毫无美感的实用主义强暴,她也绝不能接受自己花费30个标准年研究太阳,解析神之火,是为了烧死一只小蝙蝠。

因为盛怒难得违反了《禁止非法飞行公约》快速飞回寓居的大学中的住所(毫不意外地,是图书馆)的帕秋莉·诺蕾姬,在书本的镇定作用中迅速回归了平日里的漠然与冷静。在施以了魔法的茶具自动为她泡出红茶的间隙,她看着那清澈透亮的液面,想起了只匆匆注视了一眼的清澈透明的红瞳。在神经和身体一同陷入已经习惯的软硬适中的椅子里松弛下来的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一阵不可理喻的微弱后悔。她后悔自己在被那个吸血鬼,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自然轻巧地搭话的时候思绪全在自己的书稿之上,以至于没有看到她提出那个披着请求外皮的侮辱性的命令的时候,她的眼中激荡着怎样的感情。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恭维她,同时质问她:“您,帕秋莉·诺蕾姬女士,年轻的魔女,以一篇洋溢着稀世的天才和学术素养的必定会在历史上留名的论文,毫无疑问跻身为现今最伟大的神之火专家了。那么请问,您能创造出可以将我烧死的太阳吗?”

她想,吸血鬼的眼神中燃烧的大概是雀跃,正如同自己在听到这个质问的时候,在愤怒的烈焰之下,突然因为发现了新的有趣的研究素材而被兴奋的激情所点燃的微弱的火光。

 

【3】

“我向你请求的是能让我永世不得超生的烈焰,你却给予了我一杯存放在我自家酒窖中,我早已喝腻的精品葡萄酒。”

仅仅是前往自然史的书架取了一些文献再回来的功夫,她的位于图书馆边陲的小房间,她的城堡里便多出了片刻前还不存在于此处的不速之客。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一星期之前被她在晚宴上施以葡萄酒之刑的吸血鬼的女伯爵,好整以暇又神色自若地坐在她的专属座椅上,随手翻着她书桌上的文献,甚至用她的茶具为自己泡上了一杯红茶。看吸血鬼那怡然自得的神情,几乎没有人不认为她是在她有权随意探视,审核进度的门客的研究所里,等待着门客的汇报。

帕秋莉·诺蕾姬恰好就是那个例外。于是她在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说出她的开场白时,在心里默默回忆着上次使用(某次课外实践)还是百年之前的净化咒。这种咒语是最高效清除被诅咒者的技艺,简洁而美丽绝伦,唯一的弱点是施法距离要求太近,相当多头脑和身体一样孱弱的法师在走进到可以对敌手进行咏唱的距离之前,就被锐利的爪牙撕裂了身体。但帕秋莉·诺蕾姬没有这种顾忌,因为她身处的不是弥散着敌意与杀气的环境——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没有持有杀意。

于是她在对方说完开场白,故作优雅地(用帕秋莉的茶杯)啜饮红茶的间隙,大胆地向前一步。

现在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按照公理应该被立刻驱逐的非法入侵者——就在她触手可及的距离。

而她对上了她血色的双眼,正是她在那个夜宴之后的夜晚后悔自己没有认真注视过哪怕一眼的同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闪动着机敏又从容的表象,但在红宝石的辉光之下,她好像寻觅到了自己想象过的火光。

这让她的正义的驱逐迟疑了一瞬间。

而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依靠他们那个种族与生俱来的战斗本能,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瞬间,然后——

用混杂着无奈与认输的气息,轻轻地笑出了声。

“帕秋莉·诺蕾姬女士,”她用那种充满了探究心的视线直视着被她郑重地称呼全名的魔女的双眼,“我看出来了,您确实对我一无所知。”

帕秋莉·诺蕾姬惊诧地忘记了咏唱,她伸出去想要触碰对方皮肤当作施法媒介的手指在途中变换轨迹,无奈地支上了自己的额头。第一次被羞辱了学术尊严,第二次被轻视了自己所持的知识,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前赞助人是在对自己的雷区进行破坏性检验,而她只有进行实验的兴趣,没有被当成实验品的追求,于是她决心绝不在对方掌上跳舞。她故意露出打量的神情,慢条斯理地扫视着对方的脸,加深了她平时就很容易被当成刻薄和嘲讽的过于淡漠的语气中的嘲讽色彩:“女伯爵大人,我觉得不会有人没有听过你那响彻寰宇的怪胎之名。不死的血族,日光派吸血鬼——只是我确实是第一次知道,声名煊赫,鲜花怒马,光鲜亮丽的贵族吸血鬼,竟然是个自杀志愿者。”

承受了这番刻薄嘲讽的对象只是露出了“这就好说了”一般的爽朗笑容,她利落而优雅地站起身来,向帕秋莉·诺蕾姬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仪。她维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对施礼的对象再次发出请求:“女士,请原谅我们初次见面时我的礼数不周与因此发生的不愉快。我再次郑重地邀请您,将您无人能及的研究成果,用在对我非常重要的这件事上。”

帕秋莉·诺蕾姬沉默地思忖着:她用着请求的语句,却再也没有比这更有命令意味的句子了;她礼数周到而浮夸,但看起来从未考虑到我自己的个人意志;她低着头,却比任何抬着头的人类都像个皇帝。

“我依旧拒绝。”魔女最后平静地回应。

“您不会拒绝的。”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无畏地笑着,用自己的自信与威权扫平了自己答句中所有的不合逻辑与答非所问。

 

【4】

帕秋莉·诺蕾姬很快理解了。

做法真的很简单,要让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真的非常容易,并不一定非要求助“自愿”“杀意”或是“仇恨”,还有其他比起动摇人心更加有效率的方法。

比如,求助“自卫”。

他们原本就是拥有强大魔力与强悍肉体的种族,快速,优美,又富有猛烈的破坏力。若是真的有个神明存在,祂居然没有夺取遭受自己放逐的种族这些几乎睥睨一切种族的优良禀赋,她也怀疑这个神明不是精神错乱,就是不怀好意。

她对是否存在神明与神明的性质的所谓“大争论”毫无兴致,只是在这个或许存在的神明的精神错乱与不怀好意使她自己的安宁遭到了彻底的,不可逆转的破坏之时,没有任何一条律法规定她不可以在心中诅咒神明两句。

在她一味被动承受吸血鬼压倒性的暴力的时候——被彻底破坏的建筑物扬起的粉尘让她几乎就快哮喘发作——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她作出的由无畏,狡黠,洋洋自得构成的预言:“您不会拒绝的。”

她在心里痛恨着。痛恨着不知为何执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吸血鬼,痛恨着本以为没有欲望,只希望书桌能被容下,却还是被逼到无路可走的自己,痛恨着落入祭出自己骄傲的杀手锏就等于正中对方下怀这样耻辱的陷阱中的自己,痛恨布出这样完全没有才智,也没有美丽,只有可耻的暴力的阴谋的对方——在这样的痛恨中,她终于痛下决心。

进攻胜于防御,这是她的战论,她首次出于本意地,认真想要杀了吸血鬼。

用她自己期望的方法,让她在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族人体会过的烈焰中死去,让那些地狱最深处的灵魂,听说她遭受过的苦难之时,都会由衷地赞美神明对他们的仁慈。

她用魔力凝结出繁复的魔法阵,以大魔女为之骄傲的速度开始咏唱,她30年的研究成果开始在魔法阵的中心凝结成火焰,她的研究揭示了太阳,永远燃烧的神之火的性质,展示了魔力对神火的威力,破坏力,杀伤力的影响,她能制造出在烧尽之前不会停止的火焰,没有热量但可以用光度永远损毁任何一种有视觉系统生物的视觉的火焰,黯淡但是灼热到不可想象的火焰,但她此时此刻不想执着于这些精妙而复杂的技艺,她只想把火焰对着那个傲慢又让人憎恨的吸血鬼的脸上狠狠砸去。

如果说火焰是因为她的研究凝聚成形,那让它猛烈的爆发出去的就是她的怒火。

她把自己制造的火球,按性质大概能被人类称呼为“耀斑”的那类神火,如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所愿地,向她狠狠砸去。

 

人心的幽微之处确实无法捉摸。虽然帕秋莉·诺蕾姬当时非常渴望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去死,但她也是非常笃定的相信,那个爆发力强过当时的人类,甚至是百年之后的人类造出的所有炸药的火球,是她向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砸出的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这个几乎是信仰的预感,在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轻巧地推开瓦砾,从烟尘中走向她的时候得到了验证。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一边掸着衣物上的灰尘,一边对她露出不可思议的爽朗笑容:“女士,你的火球让我的皮肤都蒸发了。它的威力实在是不能小觑。”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她看着还在蒸发出白色的烟尘的皮肤,甚至是真的有点微小的惊魂未定。

直面耀斑本应该让任何吸血鬼死上一万次,或者死上一万个吸血鬼——对她来说哪个情况都很好——即使超出了她的学术预测,帕秋莉·诺蕾姬依旧非常冷静地评估着。

似乎是看出了帕秋莉·诺蕾姬对这第一次实验做出的评价,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依旧保持着她那标志性的微笑:无辜而狡诈,真诚而世故,谦卑而狂妄,她笑着说:“毕竟我是渎神者嘛,像这样仅仅只是模仿神火的东西……对吧。”她对帕秋莉·诺蕾姬投以你知我知的眼神——而帕秋莉·诺蕾姬在发现自己确实和她有了私人的,特有的联系之后一阵恶寒。

她停顿了一会儿,环视着被两人的暴力相加波及到的已经变成废墟的曾经是图书馆的东西,她那经常停留在人的眼睛,贯穿人的灵魂的视线少见地停在天空中某个虚无中,在这片沉默的最后,帕秋莉·诺蕾姬终于发现她在凝视着世界中不可超越的最高大的造物,她在凝视着看不到尽头的神之柱的尽头

除非超越神明。她最后这么做出结论,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向在邀请帕秋莉·诺蕾姬加入一场永不能回头的伟大的背叛造物主的冒险之旅。

 

【帕秋莉·诺蕾姬的研究日志】

实验1957-4-17-1:日75月20火75水20木20金120土20,描述:热度平凡的闪耀神火。实验结果:被试的双眼被短暂灼伤,做出了优秀的吸血鬼绝不仅仅依靠“无人能及的视力”的宣言之后以令人惊异的身体能力闪避到了图书馆立柱投下的阴影中等待15秒的闪光停止。约3分钟后视力挥发正常。被试似乎相当沮丧。

实验评价:“闪焰”本该是能永久损毁视力的神火,在此前的活体和强化活体实验中从未发现过视力损伤是可逆的状况。不清楚是否是因为在族群中也是最高等的白痴一样的再生能力。逐渐形成了假设,她的身上似乎有能抵御被太阳,被神火杀死的能力。如果说他们族群的唯一弱点神火是所谓的神明的诅咒,难道在她身上体现的这份诅咒的逆转是神明的祝福吗?这种东西能被成为“祝福”吗?

 

实验1957-4-22-1:日75月75火75水20木120金30土120,描述:不会熄灭的神火

实验结果:被试一直在持续的燃烧,就好像极东之处的土地一样。但燃烧无法带来消亡,从被试皮肤上蒸发出的身体组织形成的白色烟尘之量远远不如几次“耀斑”与“耀斑”增强实验。在持续燃烧30分钟之后,被试原本就很稀少的耐心终于也燃尽了,被试将自己拆解成了数目难以统计的蝙蝠(蝙蝠七分天花板三分),在扑杀了所有带有火焰的蝙蝠之后被试由蝙蝠整合成平日的形象,没有在燃烧。

实验评价:“涅槃”的实验旨在测试是否可以创造出虽不能杀死她但因为长燃不灭让她比死还痛苦万分的神火。结果显而易见。一个个体将自己拆解成复数的低等存在真是恶心的技艺。

 

实验1957-5-3-2:日30月30火120水120木30金75土30,描述:液态的神火,温度难以置信地高

实验结果:突击实验,被试被强制传送到充满液态神火的密闭空间,被传送到神火中心部位的一瞬间被试开始猛烈地气化,看上去像是古老的蒸汽机复原模型开始运作的样子。被试依旧没有被气化殆尽,她在窒息而死之前打碎了密闭空间挣脱出来。被试非常愤怒,她指责我没有提前告知实验的行为让她损失了自己最爱的茶杯。

实验评价:“熔炉”的实验旨在让她接触神火的面积尽可能地高。“熔炉”的温度是神火中最高等级的,正如我开始领悟的,一味追求暴力杀不死她。在我们关于“用神火让她窒息而死算不算用神火杀死她”的激烈争论中我暂且退步,但对她因为我的原因让她损失了她心爱的茶具的指控我绝不会接受。这是因为我的突击和她一天二十四小时端着茶具导致的必然损失。没有人能阻止研究者的突击实验,被试对象是否具有“自觉”也是非常重要的变量。

 

实验1957-5-17-1:日120月0火120水0木0金0土0,描述:完成态的耀斑

实验结果:三个月的图书馆重建,因为巨大冲击力导致的被试对象的全身骨折

实验评价:做过头了。但她居然还没死才是我觉得最过头的事情。

 

【5】

不过是寓居的地方从她的前赞助者赞助的大学的图书馆搬到了她的前赞助者自家的图书馆,她的日常和生活完全没有发生变化。

更为准确的说,除了总是会随心所欲找上门来只求一死的她的前赞助者以外,完全没有发生变化。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的神态只显示除了一个事实:除非帕秋莉·诺蕾姬用神火杀死了她——挫骨扬灰,死得彻底——否则帕秋莉·诺蕾姬再也不可能获得永久的安宁。

这是漫长的军备竞赛。帕秋莉·诺蕾姬依靠的是自己所有的学识,技艺与对魔女的魔法的强烈自尊心,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凭借的是天知道存不存在的所谓的神明不知为何给予她的有悖于她族人本质的特性。出于解析和理性的知识与出于神秘与未知的特性交锋着,一方拥有无数的机会,一方则是凭借着压倒性的未知。它们僵持不下,完全看不出谁将会被胜利女神青眼有加。

知识与特性的宿主们却经常搁置刀剑。帕秋莉·诺蕾姬逐渐发现,虽然她的人生背负上了麻烦的吸血鬼这一望不到尽头的巨大麻烦,但她造访的频率适中,礼数周正。她提供的住所是她——最权威的图书馆评判家——见过的最优秀的图书馆,她安排为她处理琐事的侍从更是得力至极。这或许是等价交换,帕秋莉·诺蕾姬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所以在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开始亲昵地称呼她的名字,偶尔地邀请她共进下午茶的时候,她并没有严正抗议。

 

下午茶的佐食甜点应该是贵族们无关紧要的风雅爱好和上流社会人际关系的小小琐事。但对于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和帕秋莉·诺蕾姬来说,或许她们从不会在意规则,又或许生与死,意义与存在,神明与自由意志对她们而言也不过是一些小小的琐事。

因此在两人争锋相对,比试着对言语的掌控与嘲弄对方的技术之间出现了适宜的沉默的时候,帕秋莉·诺蕾姬那句风轻云淡的问句“你为何想要被神火杀死”倒也不算不合时宜。

“因为我是自杀志愿者?”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对(对常人来说)太晚触及到了关键问题的帕秋莉·诺蕾姬轻笑着。她卖弄着眼色,不解风情的人看到或许会误解她们在调情。

“你这样的享乐主义者是自杀志愿者,自杀早就成为人类第一位的死因了。”帕秋莉·诺蕾姬神色冷然,无法看出究竟是对回答不为所动,还是根本就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本身并无兴趣。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恰到好处地沉默了一段时间,她再开口的时候,在发言的已经不是那个轻浮的享乐主义女伯爵,而是一个怀有沉痛创伤的悲剧式人物。

她语速适中,语调没有起伏,对这样悲剧式人物的把握炉火纯青。她缓缓地开口:“我有一个妹妹,多萝西·斯卡雷特。她和我有相同的……特质,但她远不如我坚强。正如你所知,我们这些受诅咒者,注定在污秽的地上之国受苦的人们自然寿命长得看不到尽头,我们唯一的弱点,也是我们唯一的解脱办法,而这条路被残忍地从我们姐妹身上剥去了。我这样浅薄的享乐主义者从不畏惧漫长的生命,但妹妹她……并非如此。我忧惧她的未来,那因为这样无法结束的长久折磨必定会带来的绝望,痛苦与疯狂。因此我决定先帮她找到路,仅此而已。”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连伏下眸子的时机都掌握的恰到好处,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不会觉得具有为了亲情孕育出伟大献身精神的女伯爵大人,现在正沉浸在悲痛与崇高的感情中。

——除了帕秋莉·诺蕾姬。她的神态冰冷得宛如极西的冰霜,她开口,带着无可奈何,无趣至极的气息:“动人的故事。‘她怀有和我相同的特质’之前的真实度也可以和动人程度比肩。”

与帕秋莉·诺蕾姬的无可奈何相反,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开怀地笑了出来:“帕琪,不愧是你,“她说,”只是你还是猜错了一点,从‘我有一个妹妹’之后就毫无真实可言。我的妹妹不叫多萝西,她的名字是芙兰朵露。“

“无聊的恶作剧。“帕秋莉·诺蕾姬嗤之以鼻。

“但很有趣。“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依旧笑意盈盈。

 

 

【6】

某次的谈话也是从一个问题开始的。

“为什么是多萝西?“在放下茶具之后,帕秋莉·诺蕾姬提出了单纯的,理所当然的疑问。从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浮夸的做派推测,这不可能是个毫无理由的假名。

“帕琪不喜欢那个故事吗?“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这次的疑问毫无讥讽,或者伪装成天真无邪的嘲弄,”我很喜欢那个故事。恋家的小女孩多萝西——相信我,以我妹妹的恋家程度她能说出一万句比‘没有比家更好的地方了’更精妙的恋家格言——和一群稻草人钢铁人狮子人之类的旅行故事。你知道我最喜欢那个故事哪里吗?我最喜欢改变她人生的旅程是从完全意外,除了神明的随心所欲以外完全找不出意义的一场龙卷风开始的。这真是最棒的隐喻,是对我们这个荒唐透顶的世界最深刻的速写。“

她依旧在笑着,但帕秋莉·诺蕾姬凭借着短短几个月的交际,已经能辨识出她没有笑意。

是漫不经心地迂回绕远之后突然撞到核心的时候。学者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某天会收获热衷于行骗的吸血鬼的坦然,但她既没有很热切,也没有很期待。她只是停在原地不动,等待着命运将她应得的那部分送上前来。而现在预感应验了,她看着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若有所思的眼睛,卸下了所有那些狂妄浮夸的演技之后只留存在探究心和仿佛洞察了一切的平静以及不易察觉的一丝疲倦的眼神,她知道命运恭顺地来呈上她应得的东西了。

“帕琪相信神存在吗?”在没有刻意计算过时长以使它恰到好处的沉默之后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缓缓的开口,即使有所预期,她语气中那种没有嘲弄的不笃定,像是把自己还没有拼明白的积木展示给人看的孩子一般的笨拙还是险些让帕秋莉·诺蕾姬摔了茶杯。

学者开口的时候也是超乎寻常地慎重——把嘲讽感从自己的语气中摘去让她花费了一番力气,她说:“如果你是想和我讨论‘大争论’的话,我认为这个话题毫无意义。”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等待着她的论证,帕秋莉·诺蕾姬预感到了接下来或许将说完少言的自己几年份的话,啜饮了一口红茶:“我是学者,毕生事业是研究规律。神明的存在与否对我们而言只是一个变量而已,如果祂的行事有规律可循,那祂就是和引力定律和魔力运行五大公理完全没有不同的一个变量;如果祂肆意妄为,凭借喜怒行事,那如何将我们世界发生的一切连缀到祂的喜怒上就是我们职责。我们探寻的终极的规律,第一的原因,我在乎的只是抵达它的路径。至于这个第一因是一个数字,一个公式,一个禅语,一个神明,对我而言区别并没有那么大。讨论神威,神恩,神的喜怒本身是玄学家或者神学家应该做的事情,我对争论毫无兴趣。”

她一口气说完,仿佛畅抒了一口气一般把自己全部的重量交付给椅背,她的眼神平静如湖,她用视线把下一回合开始的邀请券递给了蕾米莉亚。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也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她,然后,仿佛卸下了什么本就不应该存在的重担,且对过去以为重担存在的自己感到些许的羞恼一样,她如释重负地笑了。

她说:“我真是败给你了。”她轻轻打了响指,侍者把茶具撤去,为她们奉上了红酒。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漫不经心的摇晃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凝视着杯中血红的液体,漫不经心地说起了自己的一生。

 

 

【7】

我年轻的时候太过狂妄——是的,我知道,我删去年轻这个定语——我出生在煊赫的家族,生来就该畅享人生。但在某次意外冲到太阳之下的小小事故之后,族人们发现了我身上这个奇异的特质。我以为他们会为了我族终于克服了唯一的弱点,晋升为完美的存在开瓶畅饮之际,他们却因为信仰根基被动摇而惶恐无比。

胆怯,卑劣,道貌岸然,傲慢至极的同族——他们以神之名斥责我的存在本身,只是不愿承认我是比他们更完美,更高级的存在而已。

所以要让我信奉他们那个自相矛盾的神明?不如去试着教巨魔演奏鲁特琴吧。

我发自内心不相信神明存在。你看看当时的时代,连蝼蚁般的人类都开始依托着所谓科学解明世界,他们靠科学掠夺的绝对多于他们以种族的荣光本应该获得的东西——你看看现在这个时代,神秘被逼退回山林,他们靠电报,靠电能,靠内燃机和真空管,达成了你们这些魔女才能达成的伟业,你会承认我的判断的——人类因科学而开始不敬神,我因为人类经由科学获取的东西而不信神。帕琪,如果你是全知全能的存在,你会容忍这些蝼蚁以这样的方式拆解你的花园,然后否定你的存在?

因此我不相信,而我从不吝啬自己的观点。我或许是那个时代最知名的无神论者——比我更知名的都被火柱杀死了肉体,或者禁言的迫害杀死了灵魂。

但某一天我收到了礼物,或者是诅咒,随你怎么称呼吧。

那一天,当我从自己的棺木中悠然苏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可以观测到命运了。

不要露出那种质疑的眼神,把我说的都当作事实接受。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是在时间静止的世界中,沿着没有源头,也没有尽头的河流行进的感觉吧。我被掠夺了过去,现在,和如今之间的区别,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正在发生,且将要发生。难以置信?想想我对你说过的话。“你会为我效力的”“你不会拒绝的”。我从没有撒谎。

这绝不是什么美好的才能。它是神明对我惩罚,对我的羞辱,对我的挑衅。那个心胸狭隘的老东西——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它让我的人生变成了由一切已经发生过无趣故事组成的劣质拼图,而在其中,它唯独把有关自己的一切覆盖起来了。是的,我知道你会到我身边来,但我确实不知道我们使用神火的这条路的终点所在。它是笼罩着迷雾的河流,我看不清。

此生我最厌恶输。如果被挑衅了我不能反击回去的话,我会在地狱的烈火让我的灵魂燃尽成灰之前,自己先把它撕毁成碎片。而我有两个反击手段。

第一个是你。神之火无法焚毁的这个身躯,如果被你的烈焰焚毁了,那个老东西还能大言不惭地自称“全能”吗?

至于第二个……虽然不愿意承认,是那些蝼蚁。帕琪,你知道至今为止人类的科技发展得最迅猛的是什么吗?不,不是电,也不是内燃机,也不是核能。是飞行设备。从那个可笑的全世界各个种族都有的神话,降临日——神点燃一半的世界并冰冻的另一半,降下巨大的石柱支撑我们的天与地,就是这样能和我们的世界对应上因此被神学家一直认定是神存在不可辩驳的证据的滑稽东西,没有任何人亲眼见证过但被认定为事实的怪异存在——扎根在人类的心中起,他们似乎拥有了某种集体潜意识。他们始终在下意识里发展飞行技术,电是为了飞行设备的通信,而内燃机则是为了飞行技术的动力。他们这个种族在这种潜意识的驱使下,搁置一切发展这个技术,只为了一窥神明的面纱。我为他们的勇敢和愚蠢献上掌声,同时献上资助。

没有几天了,他们的飞船将要升空了。终点是神柱的顶端,传说中的神的居所。

……确实,正如你所说,这算不上什么反击手段。或许我只是想要知道,是否真的有什么东西把我们所有人玩弄于鼓掌而已。我只是想要一个证据,能让我毫不迟疑地说出:“我所有的罪恶,癖性,付出过心血的热情与热切,都是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而已。

 

 

【8】

那场行动声势浩大,确实造成了万人空巷的盛况。这确实验证了蕾米的人类潜意识说,帕秋莉·诺蕾姬和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坐在人类那些精巧发明之一的小方盒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她们分坐在沙发的两端,面前矮矮的茶几上一如既往放着茶具和酒具。

眼中的方盒子里放映着人类的喜怒哀乐。理性派科学家狂喜过望沫星横飞地说着什么,宗教家悲愤地沉痛地说着什么,几个主要城市主要广场上的聚集的人们摇动着旗帜,脸上是惴惴不安的快乐和无所适从的喜悦,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关了方盒子的声音,她们静默地坐着,看着画面千变万化,旁观着这场闪动着喜怒哀乐的默剧,保持着沉默。

镜头开始长久地停留在那个针状的矗立着的物体之上,它被铁塔的复刻品支撑着。保持着凝视着方盒子的姿势,帕秋莉·诺蕾姬平静的开口,她的话语像是静止的风:“你有看到过他们在神柱之上能发现什么吗?“

像是一种默契,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也没有将视线从方盒子之上移开,她轻轻地摇头:“我看到火箭升空,推进器分解,镜头对准神柱,然后便是一片虚无。我不明白究竟是神柱之上是一片虚无,还又是那老东西不让我观测到未来的恶质的玩笑。”

房间里又恢复了静默。盒子中的针尾开始绽放出红色的火光和白色的水汽烟尘。这让帕秋莉·诺蕾姬想到了她们那些有关于神火的疯狂的实验,出乎她意料地,她对那些实验感到怀念。

人心是幽微处不可能全部掌握的东西,是怀疑论和不可知论的发源和归途。她在接受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的邀请坐在这块沙发上的时候觉得不管结果,不管好坏,这大概都是结束。然而此刻她却感到了迟疑。那是无源的激情,违背学者理性的东西,但如果一个学者一生被它攫获一次,也不至于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于是她做了一次激情的提线木偶——一生一次——她问了自己其实并不想问出口的话:“看到了神柱顶端之后,你决定怎么做?”

“我不知道。”视线依旧没有投向帕秋莉·诺蕾姬的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也一生唯有一次地爽快承认了自己的无知,无力与无能。

“确切地说,我现在不知道了。原本我虽然摇摆,但我绝不承认它的存在。我是为了证实它不存在,才将财富全都倾倒到那颗小小的火箭之上。但现在坐在这里,看着它升空,即将冲破天穹,我突然发现……我其实不在乎了。我其实不在乎它存不存在,我其实不在乎有没有被侮辱,我其实不在乎已经在这之上投注的一切。可能正如你所说的,我是享乐主义者,我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寻觅乐趣与刺激。而关于神,关于神火,是不幸地被剧透了我人生的一切之后,仅存的唯一的未知,唯一的乐趣,唯一的刺激。”

“而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任何神明了,这多亏了你。”她最后总结到。

“我的能力与知识?”帕秋莉·诺蕾姬的视线也不曾投向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她们好像在和方盒子对话一样。

“不,多亏了你的存在。”这或许是也是她一生一次的,笃定,真诚,不容辩驳的话。

 

——而此刻火箭突破了天穹,运载火箭最后一次分离。被倾尽全部动力,建立在火箭一层层的牺牲之上推出的卫星,在一无所有的深蓝色天幕中舒展开来,在笨拙的转身之后,将镜头对准了数以亿计的,在这颗星球上活着并死去的生灵们全都仰望过的神之柱的顶端。它的镜头是所有的生者与死者的眼睛,他们透过它,首次直视了神明存在与否的直接的证据。

他们看到了。

他们看到了神柱顶端的平台之上的巨大身影。祂以仿佛蜷缩在子宫中的姿势一样安稳地居于神柱之上。他们看到了一个看起来类似于人形的生物,祂身体的每一寸上,遍布着一只巨大的眼睛,毫不眨动地注视着这颗星球从被祂点燃的左边,到被祂冻结的右边的每一寸土地。他们看到了,这难以计数的眼球中的一颗,发现了这颗数以亿计的生灵的眼睛。他们看到了,那颗眼球和这颗眼球对视了。

那颗眼球通过小方盒子,和这片大地上所有的人们对视了。

她们和这颗星球上所有的人们一同沉默着。

 

“老东西。”在视线的压力之下,在沉默的尽头,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咬牙切齿地说。

让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比对神存在,且是这种存在姿态更感惊愕的是,帕秋莉·诺蕾姬,那个毫无幽默感,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她的朋友,在听到她的这句咒骂之后,毫无顾忌地,爽朗开怀地笑出声来。

她一直在笑,蕾米莉亚今天首次用视线触及她,高贵的吸血鬼今天几乎学到了一种新的感情,“恐慌”,并不是因为神明。

“蕾米,”她笑着,用纤白的手指随意抹去笑出来的眼泪,“你真是个骗子。”她指责到。

“但我会帮你。我会帮助言行不一的小吸血鬼;我会帮助嘴上说着不在意,却依旧恨到咬牙切齿的小心眼的贵族;我会帮助永远不会放过侮辱和挑衅的这份热烈的自尊;我会帮助这份在确信祂存在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报复的疯狂。我会帮助你,就如同你中意我,觉得可以依靠我放下你引以为豪的仇恨一般,我也中意你,我觉得可以因为你的疯狂放下一些细枝末节的矜持。”

“神火在你躯体上的临床实验失败了,但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烤垮那个柱子。”她笑着看向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被那掺杂着狂热的视线注视的时候,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在视线中以更胜一筹的疯狂回应。

“实验从今天开始。”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帕秋莉·诺蕾姬的赞助人,用不容置疑的狂妄至极的语调,确立了实验的日程。

 

*艾派克·奥弗赖斯 a pack of l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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