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之言。

【东方project】【纯赫】月亮掉下来了

*赫卡提亚x纯狐

*现paro

*年龄操作

*个人理解偏差有

*标题和梗来源都是秘封噩梦日记

*稍微有点长




(1)

十五岁的赫卡提亚步履踉跄地从livehouse的卫生间挪出来,卫生间纸糊的一般的薄墙抵挡不住三流重金属摇滚歌手鬼哭狼嚎的歌声。观众的尖叫混着酒精,赫卡提亚觉得有人在她脑子里用钝菜刀锯铁。她全心感受着这自找的痛苦的时候无心看路,一脚把不知道哪个公德沦丧的观众搁在地上形状奇异的包裹踢出去三米远。而当包裹发出了一声比livehouse的沸反盈天还要响亮几个分贝的号哭之后,赫卡提亚觉得,这可能是她一生遇到过最rock的事情了。

 

该死的上帝,要是有人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比把婴儿遗弃在正在表演重金属摇滚的livehouse里更rock的事情,她甘愿把她老爹挂在家里视之珍宝的胁差生吞下去。

 

总之赫卡提亚不知道是出于对这对混账父母诡异幽默感的惺惺相惜,还是出于青春期少女特有的逆反心,又或是要怪罪于她刚刚违反禁止未成年饮酒法痛饮下肚的几杯烈酒,又或是号哭永无止境的包裹搞得她心烦意乱,她提溜起这个有点沉的包裹就趁着夜色摸出了店门,跌跌撞撞地走上了回家路。赫卡提亚作为花季少女没有道理会带小孩,包裹里那个被她一脚踢得不知是否伤筋动骨了的可怜小鬼,那个被赫卡提亚单手拎着头下脚上了一路的小家伙,她的脑袋之所以没有和大地亲密接触然后迎来可喜可贺的人生提前完结,多亏了她毫无责任感和公德心的父母在把她裹得够结实这点上没有偷工减料。

 

这便是赫卡提亚和日后被她收养的名叫克劳恩皮丝的小鬼的初遇。当几年后赫卡提亚不知第多少次被小鬼的幼稚园老师请到学校,她透过窗户看到正襟危坐,看起来低眉顺眼诚心悔过的克劳皮在老师视线的死角偷偷用打火机烧自己坐着的木凳子玩,她总会深重的反思这个伴着酒精,香烟,鬼哭狼嚎,冲动和逆反心送上门来的脑袋指不定被自己踢坏了的调皮小鬼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她老爹给她起名的时候不知是喝到了第三家还是第四家,机遇女神赫卡提亚的名头成了将与她相伴一生的东西。命名中似乎真的存在什么命运的玄机,她果然长成了相信机遇,相信可能性的大人,然而此刻她丝毫不觉得这个自己领养的笨小鬼是什么机遇的造物,命运的可能性。她只想恨铁不成钢地冲进教室,拎起克劳皮的耳朵告诫她:“谁让你烧凳子了,能烧着吗。烧窗帘啊。”

 

至于赫卡提亚真的把冲动付诸了行动,却在跨入教室的一瞬间被那明月一般的灿金色晃晕了眼,也俘获了心,那都是后话了。

 

那个命运的夜晚,当赫卡提亚终于从在酒精和负重以及摧残人神经的哭号的折磨下导致的举步维艰中生还,胜利踏入她家大过头的院子的大门时,不出意料迎上了她老爹下一秒就会拔刀砍人的眼神。在她老爹分辨出自己女儿拎在手上,不断发出恼人哭号的包裹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老爹的脸色立刻从风雨欲来变化成了狂风大作。这也怪不得赫卡提亚她爹,无论是谁看到自己离经叛道的十五岁女儿深夜拎着一个婴儿浑身酒气地回家,都不会气定神闲地询问她在外面吃过了没。

 

何况老爹对赫卡提亚所作所为颇有微词已然不是一天两天。她老爹在这个国家的背阴之处也算是一方狠角,雕龙画虎,断指藏刀,从马仔一路拼搏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政界巨子见到他也得敬畏三分。但他偏偏就对自己放浪形骸的独生女管教不来。除了家庭环境特殊一点,赫卡提亚的成长轨迹和一般的小女孩别无二致。她顺顺利利长大然后顺顺利利进入了叛逆期,她本可以成为一个乖巧安静,如装饰品一般的大小姐却迷上了f**k god的朋克文化——虽然对一个出生在经营着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大多数血腥,黑暗,暴力,渎神之事的家庭的独生女来说,爱好朋克这种更像是行为艺术的事物像是什么滑稽戏。但是相信我,所有的叛逆期小女孩,都是爱好保持理智的放浪形骸,和不会变得没法回头的离经叛道的。

 

哪怕是出生在身体力行f**k god的家族里,人也应该有向世界展示自己正在f**k god的权利。这应该算是赫卡提亚特有的诡异幽默感。

 

对管教自己女儿这件事早早竖起白旗的赫卡老爹看到自己胆大包天的独生女带了包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孩子,带着胜利的迷醉神情归家之时狠狠在心中追忆,顺便诅咒了一下自己早逝的亡妻。面对老爹灼热的怒火和立刻把这小孩丢出去的要求,从不屑于自辩和解释的赫卡提亚只有三句话“捡的”“要养”“我养”,在两人无止境的扯皮中努力坚持了一路的抱被终于松散开来,那个哭声愈发衰微的小鬼的脑袋从抱被中滑了出来,露出一头稀疏的金毛。

 

赫卡提亚和她老爹几乎是同时停止了争吵。小鬼那毛扎扎的一头乱发仿佛也扎进了老爹的心里。在赫卡提亚尚不记事情的时候便失去的母亲,他的亡妻,也是个有种灿金色秀发的外国美人。赫卡提亚总觉得自己名字由来是酒精和她爹脑子的化学反应,但实际上这个名字是给予她另一半血脉的外国人母亲的家族传统名。他冷硬的心在这片稀疏的金色面前久违的柔软了。

 

而赫卡提亚这边,原本说出想收养只是旨在气死她爹,小鬼的最终命运,是能被收养,还是会被扔出去在城市的哪个角落衰弱致死,她其实丝毫不在意。即使家庭出生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表面的痕迹,她的性格深处依旧留下了蔑视秩序,缺乏同理心,对人命缺少那么一点敬畏的烙印。但是在看到小鬼灿金色短毛的一瞬间,她冷漠的性格裂隙中突然喷薄出一股暖流,她在几乎是不曾体会过的快意和激动中把口是心非的“我养”二字,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真情告白。

 

命运之学如此玄妙,克劳恩皮丝的人生就因为赫卡提亚遗传自她爹的金发控癖好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更让赫卡提亚深深感受到命运就是个水性杨花,变化莫测的婊子的是几年后,她被克劳皮居然被她抚养成了连做坏事都做不好的笨小孩的痛心疾首中扭开了教室的门把手,多年以后她依旧记得那时地点是克拉皮刚被转入没多久的幼稚园,季节是晚秋,时间是下午四点过半,慵懒昏黄的落日阳光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照进那间教室,那个人在落日光辉营造出的温暖安稳如同羊水一般的氛围中从书堆里抬起头来,金色的阳光在她灿金色的长发上跳跃,闪耀,她从自己手边的事情中抽身而出,只为了注视赫卡提亚一眼。

 

在那个瞬间赫卡提亚没有余力注意到松了一口气开始对她挥手的克劳皮,没有余力听到克劳皮开始以近乎演出的音量求救般地大喊“主人大人”,也没有余力观察到那人,克劳皮的新老师听到这个称呼微微蹙起的眉头。她只是拼尽全力稳住呼吸,拼尽全力把那抹金色从自己眼底驱逐出去。她只是驱赶这自己把视线从那个人灿金色的长发转移到克劳皮灿金色的长发上,她只是在这个被两个人相似,又同样可以打动人心灵的金色俘获的瞬间,在心底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damn,见鬼了。”

 

 

(2)

赫卡提亚觉得自己对克劳恩皮丝的新老师,那个名叫纯狐的女人,第一印象是“见鬼了”,真是个极度失礼,又像是被神明启示过一般,极度确切的印象。

 

与赫卡提亚对幼教老师都是极富包容力,温暖和煦如春风一般的印象不同,从赫卡提亚踏进教室的一瞬间,纯狐那双暗红色的双眼中就隐隐闪动着责难的光彩。虽然赫卡提亚觉得把克劳恩皮丝的顽劣全都归咎于她外表的吊儿郎当是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但她在纯狐愈发凌厉的眼神的注视下,破天荒地觉得前一阵儿心血来潮把发色染成了彩虹色的自己真是个傻子。

 

因为和幼稚园里其他小朋友打架并且非常英勇地完成了一打三壮举并且捶破了她们每个人的头的克劳恩皮丝的小脑瓜里也有点发懵。她看着她无所不能的养母,她的英雄,她的主人大人,肢体僵硬顺拐着走进教室的时候仿佛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强的三观冲击。她的主人大人可以面对着被她气得拔刀乱砍的爷爷大人依旧气定神闲地打开啤酒,可以在负债人吓得涕泗横流屁滚尿流的时候对着他的脑袋风轻云淡地扣下扳机,可以在从livehouse回来的路上被仇人包围时临危不惧地拎起克劳皮突围把身后的混战全都交给她的保镖,但她的主人大人在面对她的新老师的时候,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露出了羞怯且负疚的笑容。

 

克劳恩皮丝对纯狐的敬畏感从这里油然而生,并且成为了跟随她一生的东西。

 

其实赫卡提亚不太记得这次与纯狐值得纪念的初次见面二人间进行了怎样的谈话——在她意识到对方不但有一头魅惑的金色还有一张相当好看的脸的时候她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她能做到的一切就是跟随着对方双唇的开开合合机械地点头。赫卡提亚发现自己此生最厌烦说教的自我认知似乎有偏差,秃顶老头的说教应该立刻堕入地狱,金发美人的说教可以持续到审判日到来为之。

 

纯狐在陈述完克劳皮犯下的过错之后稍稍喘息了一下,抿了口茶。她隔着茶氤氲起的雾气细细打量了一番赫卡提亚。和克劳恩皮丝一样正襟危坐,却比克劳恩皮丝神游八荒得还明显的赫卡提亚留着七彩的齐肩发,穿着奇怪的T袖和新潮的三色裙子,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张过于年轻,甚至还透着稚气的脸。疑问像茶氤氲出的雾气一样在她心中升腾,她在幼教当中确实素有严厉的名号,但她绝不刻薄,也不冷漠。虽然接下来她的问题可能超出身为克劳恩皮丝老师的本分,但是她仍旧下定了决心。她放下手中的保温杯,将身体微微前倾,在注视着赫卡提亚的眼神种带上三分真诚,三分严厉,和六分认真,然后开口询问。拯救迷途的孩子是教师的天职,不论这个孩子是谁,她这么想着。

 

“赫卡提亚女士,恕我冒昧,请问您今年多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野火燎原一般蔓延到自己身上的赫卡提亚一时慌了神,这里如实回答绝不是最佳选项,她想。赫卡提亚对于扯谎早已轻车熟路,虽然欺骗美人使人痛苦,但这是必要之恶。但她刚准备将自己的年龄翻个一倍,身边一直假装乖巧,伪装成霜打的茄子默默坐在小板凳上听着自己的老师细数自己的罪孽的克劳皮出其不意地背刺了她:“距离主人大人的二十岁生日还有三个月!”在一瞬间有点冻结的气氛中赫卡提亚默默思忖,今天回去之后究竟要把克劳皮全裸挂在天花板上以示惩罚多长时间。

 

纯狐不易察觉地小声叹了口气。她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克劳恩皮丝虽然刚转到她班级不久,但她很明显是个与一般的“调皮捣蛋”字眼略有不同的怪小孩。她对克劳皮在之前在其他学校的精彩事迹略有耳闻,对她比起管教自家孩子更喜欢直接转学,还总是能找到手段让幼稚园接受她的家庭背景也有些许好奇。自己在看到赫卡提亚仿佛造型师手抖将调色盘中的颜料不幸全部倾倒在她头上的发色时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正在慢慢应验,她抬手按了按自己刺痛的太阳穴:“您是克劳恩皮丝的姐姐吗?”

“姑且算是监护人……”

赫卡提亚在纯狐变得愈发古怪的眼神里突然意识到对方似乎产生了什么不得了的误解,由克劳皮的年龄和赫卡提亚自己的年龄能推算出的结论似乎唯有那么一个,她对纯狐看着自己像看着误入歧途小孩子的眼神突然恍然大悟,“是领养的!”她抛出这句话时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像法官说出判决时一般容不得任何人置喙。

 

毕竟,拜托,赫卡提亚并没有被让自己心旗摇曳的女人当成青春期过于放荡的十五岁生子的失足青年的兴趣。

 

“可是您并没有达到法定领养年龄……”

“哎呀这个……是家庭情况比较特殊……”

 

看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的赫卡提亚,纯狐觉得,纵使“家庭情况”一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但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并没有因为青春期时放浪所背负上的十字架走上一条过于艰辛的人生道路,这让她有些许宽慰。

 

虽然这个所谓“家庭情况”还是很让人在意,但是不必现在追问。她看着日益黯淡的夕阳照在赫卡提亚身上,七彩的头发依旧很刺眼,但她觉得这个女孩近乎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中有某些温暖又纯粹的东西,有某些和她时而不时转头看向坐在小板凳上委屈巴巴的克劳恩皮丝的时候非常类似的东西。纯狐突然有种预感,她将和赫卡提亚,这个浑身上下透着不拘于世俗,透着放荡不羁,透着和她不同世界气息的女人,相处很长,很长的时间。

 

明明只是老师和学生家长,纯狐腹诽了自己的奇怪预感。她再次抿了一口茶,将这些奇怪的杂念和茶水一同咽了下去。她准备为今天的谈话画上一个休止符。她谈及对小孩子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她谈及暴力倾向的及时矫正,她谈及这次虽然也有对方先挑衅克劳皮的不对但也不是她把其他小孩按在地上猛揍的理由,赫卡提亚对每一个话题都不住点头,虽然这些东西换任何其他人讲出来她都会觉得是冠冕堂皇的废话,但她此时此刻觉得自己最不屑的“不要以牙还牙”的论调听起来都是天籁之音。在纯狐停止讲话的间隙她适时地提出医药费全部自己负担,对方却说那些小孩都只是擦伤,没有大碍。“擦伤”这个词在经历了心绪风起云涌的一天的赫卡提亚心中也激起了不小的水花,但她不动声色。

 

好巧不巧这时纯狐被园中其他老师喊了出去。目送她背影离开之后赫卡提亚一下子抱起了一直坐着装死的克劳恩皮丝,后者也一下子从濒死状态中活泛过来,笑嘻嘻地和自己的主人大人蹭头碰拳,异口同声地yeah了一声——这是她们在克劳皮做出了什么很“了不起”的坏事之后必须的庆祝仪式。赫卡提亚捏着克劳皮的肉嘟嘟的柔软脸颊,轻声问道:“了不起的坏小孩这次怎么只把人家打成擦伤啦?”身为克劳皮的主人大人,她很清楚自己一手抚养出来的小恶犬的战斗能力。要是她全力出击,那些同龄孩子根本不可能只是擦伤而已。

 

被捏住脸颊的克劳皮含混不清地说到:“主人大人听我说听我说,因为那些笑我衣服很奇怪然后被揍的小孩里有纯狐老师的……”赫卡提亚没有听到克劳皮接下来的话,也不需要听到了。她在纯狐走进教室的时候瞪大了眼睛,女人牵着一个扭扭捏捏的男孩子,他脸上贴着创口贴,头上裹着绷带,绷带之外支楞着黑色的乱发。男孩被纯狐牵着在赫卡提亚面前站定,梗着脖子挤出一句“我不该嘲笑你的衣服很奇怪,对不起”,他道歉的时候直直看着自己的脚尖。

 

赫卡提亚还在琢磨这小孩暗红色的双瞳看起来非常熟悉,纯狐的一句话让她从今天下午这奇怪的幻梦里惊醒。她曾经爬上山巅,觉得伸手就能摘下明月,但月亮逃了开去,山也随之崩毁,她坠入刺骨的海水之中,这才后知后觉理解到镜花水月的含义。

 

“这是我的儿子,伯封,是克劳恩皮丝的同学,“纯狐顿了顿,”也正是被她打破了头的那个孩子。”

 

克劳恩皮丝在赫卡提亚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了几下,非常自豪地挺起腰杆。赫卡提亚则在烦闷万分,失神落魄,突然燃烧起的好胜欲和不甘心的复杂的感情漩涡中忿恨地想到,她回去一定要把克劳皮吊在天花板上一天一夜,但是首先——她看着纯狐抚摸着身边泫然欲泣又扭扭捏捏的男孩子的脑袋,她的眼中闪动着褪去了严厉坚硬外壳的柔软与怜爱——我要先去把自己的头发染回去。

 

赫卡提亚想象着对自己投以柔和而不是责难视线的纯狐,不可抑制地,不可挽回地,不可救药地,露出了或许是有生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3)

她比明月更璀璨,却比明月更虚幻。

 

结识纯狐之后,赫卡提亚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成为诗人。

 

虽然身为黑二代,赫卡提亚的生活比起自己刀尖舔血的老爹已经算是平静祥和,但和一般市民认知的安稳的,可靠的日常仍有天与海一般的鸿沟。即使对自己的家世心怀抵触,赫卡提亚仍不可避免地学会了思虑缜密,步步为营,即使隐忍也绝不放弃地活着。

 

在她深陷自己的初恋居然已为人母的巨大冲击中意志消沉的时候,在生存本能的驱动下她依旧强打起精神向纯狐询问了联系方式,当然,是私人的。沉溺在酒精中麻痹自己神经的夜幕过去了,她在迎来了宿醉的清晨迷迷糊糊划拉着自己的通讯录。在看到自己通讯录中不知为何字号比别人大上一号的“纯狐”二字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谢自己厌恶的这个家世为自己带来的这些东西。

 

我还没有输,她神采飞扬地想着。弱肉强食的生活让她厌烦败者的借口,但我自己不一样,她这么想。我结识了她,我为她倾倒,我们之间还存在接点,这一切必须有其意义。为了将自己的七彩头发恢复原样,为了从现在开始获得更多,为了满足自己的爱,自己的贪婪与傲慢,她在从虚无中降临的高歌猛进的气度中潇洒地出门去,在离家之前也没有忘记把被吊了一夜,却因为已经习惯这种惩罚被吊着呼呼大睡的克劳恩皮丝,她的丘比特,轻手轻脚地抱到床上。

 

五年以来赫卡提亚一直都是随心情照顾克劳恩皮丝——她家里手下够多,不想做的事情自然有人帮她做。接送克劳恩皮丝去学校这种事一向入不得她法眼,然而自从结识纯狐以后她把这事表现得像她的天职。赫卡提亚指示克劳恩皮丝在学校里做点无伤大雅的调皮捣蛋的事情,反而不太会“不调皮捣蛋”的克劳皮心领神会。于是她有时在别的小朋友的书上画上涂鸦,有时拽掉园长的假发,有时锯掉了小孩子们午睡的小床的腿。克劳恩皮丝的小小恶作剧在赫卡提亚和纯狐之间开辟了一条高速公路,她们热切地熟络起来——如果单方面的说教也能被成为熟络的话。

 

终于有一天,在一次冗长的,关于幼儿家庭教育和性格矫正的课程之后,纯狐看着窗外已经升起的明月和稀疏的星星,开口邀请了看起来既精疲力竭,又兴高采烈的赫卡提亚:“已经不早了,一起带孩子们去吃点东西吧?”

 

坐在家庭餐厅的赫卡提亚觉得自己仿佛一条搁浅的鱼。她青春期之前的生活不是清冷的一人餐桌就是她老爹在豪华酒店或者歌舞伎町的饭局,而她青春期之后则一直与酒馆和快餐店为伴。与她相对而坐的纯狐点单时全神贯注,时而不时抬头询问一下的她的意见。前二十年与这种地方无缘的赫卡提亚只是点头。她看着纯狐和伯封头碰头一起看着菜单,克劳皮也毫不客气地凑到他们身边,大大咧咧地指指点点。可怜的小男孩对自己身边的克劳皮明显还有点畏缩,然而纯狐只是将菜单再向克劳皮那边递点过去,语气平和地让服务员追加上克劳皮想吃的餐点。赫卡提亚看着这副光景,“家庭”二字突然在她脑子里不请自来。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地想到,原来这就是正常家庭的模样。

 

她在纯狐询问她想要喝什么饮料时她依旧沉浸在理解了一个新概念的欢喜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妙苦涩中,“啤酒”的ビ还没拖出长音纯狐的眼神就已经变得锐利起来,立刻改口成果汁的赫卡提亚注视着纯狐满意点头离去的身影,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获得了和伯封,和克劳恩皮丝一样的对待。

 

于是在纯狐取完饮料回来之前,赫卡提亚一直抱着头深陷“被自己的攻略对象当成小孩子对待究竟是好是坏“的巨大烦恼之中。

 

餐点的味道倒是乏善可陈。赫卡提亚在用餐接近尾声,纯狐告知自己家就在附近,准备带着伯封一起走回去的似乎殷勤地表示她们也顺路,可以同行,并非常迅捷地“诶但是主人大人和我明明该走相反方向“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的克劳恩皮丝的嘴里塞上了一个甜筒

 

随后她们并肩走在辉耀的满月之下。克劳恩皮丝和经过了一场晚饭已经褪去了恐惧的伯封欢闹地在她们前方跑着。

 

树木繁茂的林荫道寂静地宛如月球表面。只听到小孩子的嬉闹声和她们靴子在地上发出的轻微敲击声。她窥视着纯狐的侧脸,月亮清冷的光让她原本就略微锐利的五官更加棱角分明。她走在她身侧,却仿佛走在永远触手不及的地方。

 

就仿佛,在天穹上安静地倾泻着光辉的,真正的月亮一样。

 

赫卡提亚在沉默中愈发热血沸腾。她心里充满了自己解明不了的毛毛躁躁。而在这让她心痒难耐的所有毛躁中,她唯独能辨别出一根刺,一根鲜明又锐利的刺,不偏不倚地扎在她的恋心里。这是一根让月光都失却色彩的刺。她在纯狐轻轻摇晃自己那头金色丝绸一般长发的时候下定决心,她不是怯弱的人,没有任何猛兽会让敌人驻留在自己的领地里。

 

“纯狐老师,你不需要回去陪丈夫吃饭吗?“她开口的音调意外有些发飘,这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纯狐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他是警察,工作很忙。“答案熟练又迅速地出现了,仿佛排演过很多遍。她直视前方的视线没有任何动摇,甚至带着一点多余的,不协调的大义凛然。

那根刺依旧没有拔掉。赫卡提亚隐隐有点后悔,她发现提及这根刺带给自己的不适感远远超出预期。她突然后怕起来,万一这根刺扎在动脉之上,强行拔除它的自己,会和它一起同归于尽吗?

但是不能回头了,她在心里咬牙切齿,“您一边工作一边带小孩很辛苦啊。“她惊惧不已,原本她想直击核心,但是从唇齿缝隙中挤出的却是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然而纯狐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赫卡提亚露出了一个令她困惑的笑容,“还好,习惯了。“她这么风轻云淡地说着。

表情和回答不搭啊,赫卡提亚在纯狐让人五味杂陈的笑容中自顾自地热血沸腾,话语仿佛在冲浪,驾着冲动从她的心中流泻出来:“我觉得,纯狐老师,您不该就在一个小小的幼稚园当教师。您聪慧,您闪耀,您固执又严厉,您认真又勤勉,您还温柔!您……您分明可以到任何地方去,您分明可以成为任何人……“赫卡提亚倾吐出这么一大串话的时候不敢直视纯狐的脸,冲动萎缩之后她越说越小声,沉默原本是舒适的,此刻却变成了断头台,赫卡提亚站在原地,注视着越跑越远的两个小孩,等待着铡刀落下瞬间。

 

纯狐的轻笑打破了沉默,赫卡提亚在她“你在写诗吗“的调侃中重生过来,并唰得红透了脸。

 

纯狐看着脸色变得比她发色还红的赫卡提亚,轻笑无法抑制。她不但是个不良学生,还是个奇怪的不良学生。她这么想着。在她的轻笑中赫卡提亚愈发得羞恼且手足无措,还是太年轻了呀,她欣赏年轻人的窘迫心满意足之后,轻轻地清了清嗓子:“你说得对,赫卡提亚。但是不仅如此,我的学历还高,我的能力也超凡,“她看着对方明显再次困惑起来的面容,不带任何感情地陈述道,”但是我只会在那里就职。并且在伯封毕业之后,我会辞职。“

她在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浓重沉默中宣言:“我会全心抚育他。他是我的一切。“

 

话语只在沉默的隙间中浮现。纯狐抬头凝视着月亮。她一直不太喜欢月亮这种东西。它虚无,它飘渺,但它又如此动人的美丽。它引诱着无数人向它投掷无望的热情,它让无数人折戟在追求它的千里迢迢之上。她热爱更加坚实的东西。日常的生活,琐事,以及她的儿子,她的一切,她的梦。

 

“您爱您的丈夫吗?”沉默许久的赫卡提亚抛来一个可以算是冒昧的问题,但纯狐接住了它。也只能接住它。她知道这个奇怪,但是真诚的不良学生正被一些疑惑,一些浮梦,一些痛苦困扰着,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没法放下她不管。

 

“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我爱他。”她答得很快,几乎是驱赶着语言。

“为他,为他们,付出这么多,你不后悔吗?”

 

微风拂过树荫,从树荫中透过的月光像是跃动着的银色的鱼。已经跑出很远的孩子们站在远处向她们挥手,她们随着微风,随着银色的鱼的游动像前走去。在这样温柔到残酷的光景中纯狐感到久违的心情舒畅。她向前走去,像鱼在这片银色的海中涌动一样,像拨开所有的烦闷,不甘,疑惑一样,像在这片璀璨无暇的光景中重获新生一样,她向前走去,如释重负。她对赫卡提亚说到“不后悔,我不后悔。”她的声音随着微风飘进了她的心扉里了吗?

 

我不能后悔。她在这片皎洁的月光之下,无声地重复道。

 

 

(4)

首先是手脚。体魄强健的男人的肌肉组织用小刀很难刺入,选择老爹的胁差。挑断他的手脚筋,不要伤及动脉,这样一来即使活下来,他也只是个废人。然后是面部。用胁差削下他的鼻子并不费力,毕竟这快刀据说可以断铁。把舌头切掉。用手把舌头从男人嘴里拽出来,粘稠的唾液沾在她的手套上,会让她觉得恶心,但是还是要切,她没有听对方临终前胡言乱语的爱好。此时此刻他血流如注,动作要快。最后是腹部。把尖刀匀速捅入柔软无骨的腹部,这种极具弹性的触感是皮肤,这滑腻粘滞的触感是脂肪,这奋力抵抗的触感是肌肉,最后捅入肠子。拉出一个漂亮的十字形,然后他的脏器如同烂泥一般流泻了出来。是放置让艺术品成为艺术品,他将在无尽的痛苦中腐朽殆尽。她不会为他介错的。

 

每个夜晚她杀死那个不知面容的男人,每个白天她想起纯狐说爱他时候那个让人心碎的笑容。她闭上眼睛,想象那晚的月光。她想象那个爱的指向是自己。

 

家族的小弟在这几天无数次提议去做掉让赫卡提亚失神落魄的哪个混蛋,她只是烦闷地挥挥手让他们闭嘴。做掉那个男人轻而易举,明着来,暗着来,伪装成因公殉职,方法应有尽有。她在杀人这点上是行家,她不会有比捏死一只虫子更高级的罪恶感。但她心烦意乱地想着纯狐,那个斩钉截铁,却带着挥之不去地逞强地说出她爱,她不后悔的女人,她想象这纯狐看到她丈夫血泊的样子,她觉得纯狐不会开心。

 

来自日思夜想的人的主动联系让她措手不及。这数日她疲于为拔去刺之后鲜血淋漓的伤口止血,加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女人,她荒废了接送克劳恩皮丝的日课。然而对方却主动致电,平稳的语气像是无事发生过——或许从纯狐的视点来看确实是无事发生过。赫卡提亚原以为是克劳恩皮丝又把她小脑袋里浮现出的什么奇怪恶作剧付诸了实践,没想到电话那头的对方却提出了一个邀约。

 

当赫卡提亚一个人坐在家庭餐厅宽大的椅子上等待纯狐到来的时候她还是非常疑惑。这是她们首次在校外,没有小孩,二人独处。赫卡提亚在挂断电话之后疑虑丛生,虽然她自己热衷于超出常轨的事情,纯狐却很明显热爱日常的生活。赫卡提亚不明白这个“首次”会为她们的关系性带来怎样的变化。若是三个月前初识纯狐的她只会兴奋异常,如今的她却有些许疲惫。单恋竟是这么恼人的事情!她忿忿不平地想着。然后,出于某些她自己也没法解释的隐蔽思绪,或许只是单纯至极地想和自己的心上人独处的想法,她摒退了所有保镖,揣上了自己的爱枪。

 

纯狐在约定时间提前五分钟的时候到来了。赫卡提亚看着纯狐迤迤然向自己走来,她觉得纯狐从容,稳健,甚至透露出一点威严的步伐根本不像什么普通幼稚园老师,更像是哪个国家的第一夫人,在赫卡提亚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的时候纯狐优雅地落座,全神贯注地开始认真点单。赫卡提亚则密切地注视着纯狐的表情,试图找出这次超出常规的邀约的真意。

 

纯狐抬起头,她们四目相接:“你要吃蛋糕吗?”

 

赫卡提亚诧异的诶——似乎被当成了默许,纯狐利落地提交了菜单。在等菜品的时候纯狐从身边的口袋中变魔术一般掏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递到了赫卡提亚面前。

 

“给,礼物,就当你为我写诗的谢礼,”纯狐笑得温和又促狭,“祝你生日快乐。”

 

大约三秒之后赫卡提亚才反应过来面前女人这声祝福的对象是自己。她只能兀自长大了嘴。在挤出谢谢的瞬间她的脑内紧张地搜索着,她回忆起那个她坠入爱河的黄昏,背叛革命的克劳恩皮丝大声说出的那句“距离主人大人的二十岁生日还有三个月!”,她没想到,小孩子的无心之言,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学生家长的生日,竟然会被记得如此牢靠,被庆祝地如此郑重。

 

赫卡提亚拆开礼物的时候几乎是手抖的。这太奇怪了,她忍受着纯狐憋笑的声音在和包装纸搏斗中禁不住想着,她持刀的时候从未手抖,持枪的时候也从未手抖,掠夺人性命的时候从未手抖,毁掉人未来的时候从未手抖,偏偏现在,她在一个小小的礼品盒面前,手抖如筛,几乎打不开。

 

在她终于在这场与礼品盒的伟大战争中取得了胜利,顺便一提,对面的女人已经不再忍耐开始大笑了起来。她看到盒子中躺着一个很精致的挂坠,三颗大小,颜色不一的球体被锁链系住,很简朴,但带着一股前卫的气息。

 

几乎是笑到眼角带泪的纯狐对赫卡提亚解释道:“我不太懂该送给未成年的年轻人什么,但我看你似乎很喜欢摇滚文化,“赫卡提亚不请不愿地回忆起了自己和纯狐初识时那头炫光七彩发型,她恨不得穿梭时空回去掐死当时的自己,”这东西似乎在摇滚圈内部很流行,象征三位一体之类的,重要的是,它很配你的红发。“纯狐用陈述今晚晚餐一样的语调,将这样的话说出了口。赫卡提亚只能在对方热切的眼神中,将挂坠系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三个小球叮当作响,她的心中泛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心满意足。

 

餐前短暂的谈话被端上餐点的服务员打断了。赫卡提亚在纯狐切蛋糕的间隙终于找到机会询问对方为何心血来潮帮她庆祝生日,纯狐只是笑着:“我也没想到你重要的二十岁生日的晚上真的没有安排啊。“

 

其实是有的,赫卡提亚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自己老爹和黑白两道的要人们觥筹交错的场景。这种被安排的生日会她从十四岁开始就不去了,一个人过生日又过于清冷,久而久之,她将庆祝生日的习惯丢进了她人生的垃圾桶里。

 

然而这时候这个女人走了出来。她将垃圾桶里的废弃品捡拾,掸去灰尘,然后交还给她。告诉她这不是应该轻易放弃的东西。

 

赫卡提亚发誓,这几乎是她人生最快乐的一次晚餐。

 

当她视线里出现两年前被自己射掉一边耳朵的大块头鬼鬼祟祟的身影时,她下意识地将纯狐按倒在桌底,她拔枪熟练,利落又迅猛,根本无暇在意纯狐一瞬间从震惊到了然到失落的情绪变化。在寻找掩体的一瞬间她看到对面有四个人,她只射了四枪。是对面的乱射使得整个家庭餐厅里烟雾四起,鬼哭狼嚎,化作一片地狱光景。

 

对面的枪声在她射出第四枪时戛然而止。她几乎是有些得意地将爱枪塞回包里,好情绪却在听到她被杀戮欲冲昏头脑之后几乎忘却的纯狐的声音之后一下子降至冰点。那个一如既往,平稳至极的声音这般发问:“这就是你所说的特殊的家庭环境吗?“

 

她回头望向纯狐,女人虽然有点狼狈,但神色一如往常。赫卡提亚突然觉得,这女人在面对非日常的事情的时候,这种镇定自若的神情,这种头脑清晰的表现,这种不忘打趣人的做派,真是遭天杀的迷死人了。上帝,赫卡提亚在心底画了个十字,拯救我吧,我会第一万次陷入初恋,从此万劫不复的。

 

考虑到那腐朽的警察组织的办事效率,她们还有一点时间,赫卡提亚考虑到。她舒舒服服地靠着一侧的桌腿,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是的,我和克劳皮其实是超能力家族,负责和城市的阴暗面斗争。“

“很美妙的故事。那么实话是?“

赫卡提亚悄悄地摸了摸右手食指的茧子:“没有英雄,没有超能力,我就是城市的毒瘤。“她说出这话时既不难过,也不自卑。这是她的生存方式,纵然对其中的细枝末节有所不满,她无法,也不能否认它。

 

纯狐却觉得肚子里钻进了一只不安分的野兽,她几乎是难过的。她本以为面前的女孩只是疏于管教,家庭缺爱的不良少女,但没想到她是这种程度的“不良“。她看着女孩在说出这话时满不在意,仿佛在谈论自己父母工作岗位一样自然的神情,相当不是滋味。她那一瞬间惊叹于女孩的枪法,她是警察的妻子,至少明白百分百中需要怎样的努力——但对这个女孩来说,需要的不仅仅是努力,还有多少离她们十米开外,被她无情射杀的人们的尸体。她出生在背阴处,她不明白向阳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

 

此时此刻的赫卡提亚心情出乎意料地畅快,畅快到她觉得自己可以迎风而起。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与纯狐根本身处不同世界。背阴之处的规则不同,纯狐目睹这些规则之时就是她们现在这样温吞如水的关系破裂之日。她曾经想着这不足为惧,如果她愿意,她随时可以把纯狐虏获到她这边来。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不想这么做了。她是她的月色,是暗夜行者唯一的光。除了真正的狂人以外,没有人会试图损毁月亮。

 

所以赫卡提亚在纯狐按住她的手时下定了决心。她感受着纯狐偏高的体温,第一次看到眼前的女人露出来一丝急切的神情,两双赤色系的双瞳相触,她等待着纯狐最后一次说教。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低下头,金穗一般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她用比清风更轻,比梦境更虚幻,比月色更飘渺的声音低声说道:“赫卡提亚,我知道背弃自己的人生很难。但你要去看着光,“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你要去过正常的生活。“

 

赫卡提亚没有回答。她只是伸手拨开了纯狐挡住双眼的刘海。从一开始她被这片灿金吸引,如今在她眼中这片金色依旧是上帝的馈赠,然而她却有点恼火这片金色挡住了她更加夺人心魄的双眼,上帝真是不解风情啊。

 

在她凝视纯狐的双瞳时她发现这双红玉动摇无比。她也是个奇怪的女人啊,枪支,尸体都不曾使她恐惧,但她现在恐惧着我将会说出的话语。她凝视着纯狐微微颤动的瞳孔,直到对方不能忍受,闭上眼睛。她快意地想着,在最后的最后,我终于赢了这女人一次。于是她闭上双眼:“我爱你。“她这么宣言。

仿佛在说宇宙间普遍存在引力一样天经地义,仿佛在说月亮永远会围着地球转动一样不可辩驳,仿佛宣言未来之后必然还会有未来一般,她宣言道:“我爱你。“

 

她在纯狐开口回应之前便抽身而去,她将月亮归还到了苍穹上去。

 

 

(5)

赫卡提亚归家的时候克劳恩皮丝正在院子里玩。她正在全神贯注地拆卸一把几乎是和她一样高的HK417式步枪。小女孩摇头晃脑地唱着调子诡谲的奇怪歌谣,她金色的长发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一般在跃动。赫卡提亚想着五年前自己像提垃圾一般提回来的这个小鬼,想到了因她而起的这一切,想到了那个黄昏,那个月夜,她脖子上小巧精致的挂坠微微晃动着。

 

她走到克劳恩皮丝身边,把她一把抱了起来。小孩子对自己的游戏被打断非常不满,却只是抗议般地哼了几声,然后开始帮赫卡提亚抹去脸上沾着的灰尘。“主人大人好脏哦。”她嬉笑到。

 

赫卡提亚没有回应。她只是对克劳恩皮丝说到“克劳皮,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过正常的生活。”她声音洪亮坚毅,她不仅说给克劳恩皮丝,也是为了说给自己,说给这个世界。

 

克劳恩皮丝却明显地困惑了:“主人大人主人大人,什么是‘正常的生活’啊?”

 

她在出乎意料的反问面前动摇异常。是啊,什么是正常的生活呢?赫卡提亚靠给予人暴力,痛苦,绝望活着,克劳恩皮丝再大一点也会依赖这些活着。她们这种人只知道这种生存方式。你又如何让不知道选项存在的人去有所选择呢?赫卡提亚从青春期开始就叛逆异常,但并不是因为她厌恶这种生活方式本身更不可能是因为她向往光明,向往不伤害任何人的生活。她只是不想继承她老爹那劳什子家业,把自己挤进一身体面的西装,明明是毒瘤却偏要衣冠楚楚。她只是想要以这种生存方式在世界上随心随意地活着。她宣泄不满的方式就是模仿那些活在向阳处的年轻人。摇滚很酷,酷就酷在它一点都不及她真正在做的事情酷,却比她真正在做的事情,自由那么多。

 

她从一开始潜入livehouse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个盛装的小丑。她只是在拙劣地模仿而已。

 

但是她现在头脑清明。她决心抛弃这种自己没有任何不满的生活方式,因为这是纯狐所期望的。望着克劳恩皮丝纯净无暇的双眼,赫卡提亚把握十足地断言到:“正常的生活就是看着光。”克劳恩皮丝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赫卡提亚指着困惑非凡的小孩子说:“也就是说,你再也不会被吊起来惩罚了,”然后她对克劳恩皮丝竖起食指,食指上有长久握枪留下来的印记:“我再也不需要动用到它了。”

 

赫卡提亚在克劳恩皮丝极其兴奋的尖叫声中注视着头顶那轮无言的满月,它不偏不倚地将光辉投掷向世界的各个角落,那是温柔又残酷的月光。我可以沐浴在光中,可以因光扶摇直上。我依旧拒绝太阳。但我可以凝视着这轮满月,向苍穹沉溺下去。一如她所期望的。

 

她撕开胸膛,撕开鲜活跳动的心脏。她将鲜红血液换成银色的月光。她将依靠血脉里流淌的光芒,活得像被许诺过正常人生的人一样。

 

 

 











 

 

 

(6)

——她向着最晦暗的夜色沉溺下去。

 

她走在血泊里的时候步步惊心。过于刺鼻的血腥味一阵一阵地激发着她的战斗本能,她踌躇,她恐慌,她心脏鼓动得让自己的耳膜生疼。她在看清楚血泊最深处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的时候,瞬间冷却的血液在她心中搅动出庞大到堵塞住所有出口的荒凉。

 

她对着那个木然的,失去生命意志的身影唤到:“纯狐。”

 

距离她下决定“正常地活着”之后过了一年。她在和老爹说到她要金盘洗手搬出去住的时候激起了或许是这个城市黑道史上最激烈的事件。她一度怀疑自己会被真正狂怒的她爹砍死。然而最后还是得到了宽容——也或许得到的是哀莫大于心死。但是她还是自由了。

 

她爹给了她一笔大到惊人的财富之后就对她不闻不问,她和克劳恩皮丝两个人享受着来之不易的自由——而她在无趣的生活琐事中日益感到人被折损,这是后半年的事情了。

 

克劳恩皮丝偶尔对她提到纯狐老师和伯封已经有好几天没来学校的时候她起初是没有当回事,可能是家庭旅行吧,她这么适当地思考。但是出于某些微妙的预感与不安,她开始每天像探风的小毛贼一般在纯狐的住宅公寓附近踩点。她心中的警钟是在看到某个她有认知的脸庞的一瞬间响起的。赫卡提亚在看到那个穿着便服的警方高层的醒目银发,淡薄又冷漠的面庞的时候心中开始警铃大作,那个女人也在纯狐家附近鬼鬼祟祟地踱步,仿佛在犹豫着什么。她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跑到了自己一年前打探好的纯狐的高级公寓的门口,然后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砸开了门,然后心脏陷入到最深沉的黑暗中。

 

赫卡提亚始终都没能弄明白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能是那个男人的出轨行径终于被发现,在激烈的争吵中他失手推搡了自己的儿子,而那个倒霉的孩子正巧太阳穴撞到了尖锐的桌角。也可能是纯狐对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献身感到了虚无,在一瞬间爱意燃烧成了最绝望的恨,这驱使她自己拿起了刀。不管真相是什么,当赫卡提亚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看到的是纯狐的儿子伯封已经开始冰冷腐烂的尸体,和那个她未曾谋面,却在梦里被她杀了无数次的男人,以她梦里的姿态无言地腐朽在地上。

 

虽然以专业人生的阳光来审视,男人身上的致命伤真的处理的太粗陋了。

 

她紧紧拥抱住对方的时候纯狐像尊血的雕塑。她脸上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在她温暖的怀抱和反复的追问中女人开始颤抖起来。她话语中清晰的逻辑和轻快的理智死了,她只能反复念叨一个名字,无比绝望,无比痛苦,无比恐惧的。

 

她试着在这个名字之前加上动词。从“我们去找嫦娥”到“我们去联系嫦娥”都毫无反应,只是在不停瑟缩的纯狐在听到赫卡提亚在焦急中抛出的“我们去杀了嫦娥“一句话时突然浑身一震,她支离破碎的神智在那一瞬间拼凑起来,然后开始猛烈燃烧。她死命地抓住赫卡提亚的双臂,如同行将溺毙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用冰冷彻骨的语调说着:”是的,我们去杀了她。赫卡提亚,我们一起去杀了嫦娥。“

 

在赫卡提亚对她老爹土下座认错,并提出要继承家族事业的时候老头子大喜过望,甚至一反猛男不落泪的原则流下了感极的泪水。他被自己女儿终于浪子回头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对她私自利用家族资源搜寻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在他发现赫卡提亚得知女人已经被警方保护起来之后竟然大胆妄为地试图做出杀警劫狱这种出格事情的时候也没有过度责备。发现自己同事旷工想直接上门打探一下情况的稀神探女是这个事件的发现人,也是警局中这个事件的负责人。她确实是高层,但是没关系,老爹乐呵呵地想着,我们和高层的高层都很熟。

 

纯狐的生活变得纯粹至极。她被赫卡提亚保护起来,终日制定一些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劫狱计划。她如今是个不折不扣的狂人。绝望将她心中一无所有的荒漠灼烧成了一片永远燃烧着愤怒的地狱。纯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纯狐了,即使是赫卡提亚,偶尔也会悲伤地这么想着。

 

但她发现自己对沉浸在仇恨当中,理智的碎片刮擦着神经的纯狐的身影也着迷得无可附加。更何况,有时她在用钢笔刮擦着纸张的狂乱中会突然清醒,仇恨在她支离破碎的心灵中封存起来。她的眼中恢复了柔和的颜色。她会从房间中探头出来问:“赫卡提亚,你和克劳恩皮丝吃了吗?“

 

当三人坐在桌边吃着纯狐制作的餐点的时候赫卡提亚觉得仿若隔世。克劳恩皮丝高兴地举起她在园中的印象派作画,而纯狐只是微笑着轻轻拍着克劳恩皮丝的小脑瓜。赫卡提亚承认自己这一瞬间突然非常想哭。她一度放弃过的恋情,一度期待过的家庭形式,现在就在她的眼前,活生生的,触手可及的。

 

但她还是想哭啊。那个告诉她要看着光生活的女人死去了,活下来的是个可怜母亲的残骸。她神智清明的时候异常神智清明,但赫卡提亚能看到她柔和的眼色底下翻涌着的,随时会溢出的疯狂的光芒。

 

我确实祈愿过啊,她强行忍着鼻酸,但不该是这种形式啊。

命运啊,你说到底还是个婊子。

 

她的月亮坐在她身边为她的养女轻轻擦着嘴。她曾经爬上山巅,觉得伸手就能摘下明月,但月亮逃了开去,山也随之崩毁,她坠入刺骨的海水之中。无望的爱情故事到这里就可以了啊,但为什么,月亮也会从苍穹坠落,在砸入海水的时候变成纷纷落落的碎片,然后她抬起臂膀,将碎片拥入怀里。为什么会这样呢。

 

但是她看着纯狐和克劳恩皮丝一起讨论幼稚园里的有趣事情笑逐颜开。至少这个瞬间她真的是快乐的。赫卡提亚静静地想着。快乐的瞬间还会很多,即使她的人生已经能望穿一般只剩下仇恨和愤怒的底色,但这底色只是线,她要给她很多的快乐的珍珠,让她把它们串起来。

 

然后没有人会说这不是一条珍珠项链的。她想着,然后跳入到她们热切的谈话中去。

 

我的月亮掉下来了,她摔成了数不尽的碎片。她再也没法被修补成原来的形状了。但是没关系,没关系的。我将抱着这些碎片沉溺下去。

 

赫卡提亚无望,又饱含希望地想象着。


(完)






写得最长的一篇文章...我自己反正挺爽的。但也超累.....原本只是在看到赫卡提亚的符卡名和阿堇吐槽纯赫“像严厉的老师和不良学生”时产生的脑洞,却不知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因为我个人是非常喜欢轻快的傻叼文字的,原本试图往那个方向靠...结果却变成现在这样了【重要的事情说两遍。


深究我个人为什么喜欢绀珠传的时候得出了很重要的一点结论是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爽利和无望感并重,由此希望在自己的文章中体现一点...但世界的真理就是你想让角色表现的支离破碎先支离破碎起来的一定是你自己,你想让角色无望先陷入无望的也必定是你本人。我现在真的好绝望【对自己的笔力


格外长是因为想法太多方方面面都想照顾到...但其实还有很多方面没有照顾到【。例如我本人是不太想让嫦娥变成这样的单纯恶人和背景板角色但是转念一想照顾到方方面面是原创的追求我搞同人开心就好啊!【错乱。总之这么长....实在是非常抱歉,辛苦能看到这里的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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